李白与海子

文/张涵

海子，无疑当代中国诗坛影响力最大的一个。抛下亿万粉丝不提，单从他卧轨自杀后，有数百位诗人献出年轻的生命，追随他的人生轨迹而去，就足以说明他的诗在人们心目中的分量。

李白，则是一个传世奇才，凭借其不凡的想象力，时至今日仍霸占着诗坛的擂主地位，被誉为“诗仙”实至名归。

分析这两位重量级人物亦是履薄冰，怕稍有不当之处，会引发粉丝们的愤怒。

先肤浅地解读一下，水平有限，谬误不当的地方敬请拍砖，如何？

本文将从两个角度来分析二人的不同之处。

一：想象力与幻象。

二：诗作所对应的事实体现之不同。

首先，我认同李白的诗更多体现的是想象力。而海子他所描述的虚拟世界更多来自于他的幻象。

李白是在精神状态正常的情况下，发挥的想象力，这点我想毋庸置疑。

这个完全不需要追溯作者写作当时的背景，通过作品的表现体征是否符合逻辑，就能得到答案。我们分别把两人的诗，拿出来对比一下。

首先选取李白的一首耳熟能详的。

日照香炉生紫烟，

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他在这里用银河来比喻瀑布。星空中的银河系与瀑布的共同表现特征是亮而浩瀚，所以他说疑是银河落九天。这样的比喻，是根据两种事物之间有相同的表现体征推理出来的，所以，我们说他的想象力是符合正常的推理逻辑的。

而海子的诗句有很多是不符合正常的推理逻辑的。

如最著名的句子――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们来试想一下，面朝大海真的能够看到春暖花开吗？事实上是看不到的。

面朝大海我们只能看到天际线，或蓝天白云。海面上会出现什么呢？鱼或者舟，“孤帆远影碧空尽”这样的句子方为真实写照。而春暖花开只能是背对着大海才能看到的景象，花是生活在陆地上的。所以，就诗句本身来说，它是违逻辑的。它是没有基于现实所出现的一种幻象。

幻象是什么呢？是指人出离于正常的感官状态中看到的虚拟事物。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非常有可能是这种状态下看到的事物。

而想象力是什么？是没有看到，在正常的感官情绪状态下，单纯凭借抽象思维所得到的构建画面的能力。

所以，我认同李白的想象力是真正的想象力，而海子的不是。海子更多的是完全与现实世界脱轨的虚拟幻象。

接下来论述二：诗作所对应的事实体现之不同。

继续引入他们的诗作。

首先李白的《花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有人说这首诗表达了作者的政治抱负不曾得以实现的孤独情绪。还有人说表达了不与权贵同流合污，向往自由的博大情怀。

我想说这首诗同时表现了作者与孤独相处的超强能力，对现实自我的认同感，以及不断超越现实自我，升华自我的不尽能量。

我们看第一句：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表达了现实中的孤独情绪，第二句蹭地一下就打破了这种僵局。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孤独又如何，我自举杯邀来明月，我、我的影子加上月亮岂不是三个人？这一句表达了对现实世界的轻视，对自我能量的肯定，不就是小小的失意么？我有能力化腐朽为神奇。

接下来就是他不尽的才情展示了。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第二次立心结――月亮不能解我心中忧苦，影子也是徒然地跟在身后。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再破心结――先不管如许多，暂时伴着月亮与影子，在这春色里及时行乐吧。

两立两破将读者带进他浓郁的抒发情绪氛围里。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我唱歌的时候月亮伴随徘徊，影子匆忙而凌乱地追随，这样也好，清醒的时候相交与好，醉了一无所知就任由他们去吧。虽然明明知道月与影本是无情之物，但我也宁愿永远地缔结这份友谊，哪怕相约在高远的银河岸边。

的确，这首诗表达了他因为失意而导致的孤独情绪，但更反应了他胜任孤独与自我相处的超强能力。

这种能力使我想起了《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的主人公安迪，被怀疑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及其情人而入狱—一个弱肉强食强权统治的黑狱。被判终身监禁。但他想尽办法找来工具，用了数年时间挖了一条长长的地下通道救出自己。这不仅展示了他超强的意志力，更说明的是安迪与孤独相处的能力。

我们再来看海子的诗。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夜色笼罩

　　姐姐, 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抒情。

　　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这首诗表达了一种无助，释放的是求救的信号。夜色笼罩、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表面上写的是孤独、思念，实则讲述了对自我现实状态的一种否定。他对自己的表现是不满意的，他两手空空，没有实现人生价值，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是吧？与李白的状态是截然相反的，李白对现实掌控是举重若轻，根本就不当回事。最著名的一个典故就是李白应召入宫，召唤高力士为之脱靴。那种目空权贵的豪情，不是一般的心理能量所能达到的。

而海子呢？他是自卑的，自卑到请求朗诵一首诗来换一杯酒的地步。而老板对他的打击则更重，“酒可以给你，诗就不要读了。”所以他只能将情绪寄托在诗歌的虚拟世界里。

有人说，海子是英雄。对此，我不会否认，海子是虚拟诗歌世界里的英雄。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许多沉迷于网络世界的孩子心理状态很类似于海子，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自我的人生价值，在虚拟世界中他们也可以像英雄一般打打杀杀，存在的价值感在其中得到满足。而李白不是，李白是勇于批判现实的英雄。

同样有诗为证：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

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

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文金鞞靫。

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

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

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

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李白的这首诗非常激烈地批判了当时战火连绵、硝烟不断的社会现状。表达了对和平的渴望，对战争的唾弃。

作品通过一个思念从军阵亡丈夫的妻子，她的所思所感，阐述了战争给人们带来的恐怖与绝望。“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千古传颂的绝句诉说着当时社会的黑暗与残酷。

我想在这里不需要每一句都给大家细细地做注解了吧。这首诗里李白对现实的批判，有非常明确到位的指向性，而海子的诗里没有看到，或者说他对现实批判是极其模糊的。我在诗里更多看到的是，他对自我的否定，幻想自己的人生价值在另一个世界中得到体现。他对现实人生的态度采取逃避的态度，而不是如李白一样去直面人生。

可能我的理解是极其狭隘的，但不妨我们再引入海子的另一首诗进行解析。

十个海子

春天

十个海子全都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春天

十个海子低低地怒吼

你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

在春天，野蛮而复仇的海子

就剩这一个

最后一个

倾心死亡

大风从东吹到西

从北刮到南

无视黑夜与黎明

首先，我们必须看到的基本事实是，海子只有一个人，而在诗里他把自己分裂成十个人，他不属于比喻手法，而是在虚拟世界里把自己分化成十个人。

十个海子如何死亡的？诗人没有给我们阐述。第一段他说在光明的景色中野蛮而悲伤的海子被嘲笑。在这里除了自我分裂以外，我们感受到的依然是海子强烈的自卑感。道理非常简单，如果不自卑，对于嘲笑会轻蔑地置之一笑，根本不屑于把他们搬到诗里。而无疑现实中的嘲笑，对于海子来说是致命性的打击。

第二段：春天/十个海子在低低地怒吼/你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这一段说明了海子内心的压抑之重，无力承担，只能通过自我分裂来分化这些痛苦。

第三段：在春天，野蛮而复仇的海子/就剩这一个/最后一个/倾心死亡――这一段表述的是对自我修复能力的无助感，最终选择死亡，得以解脱。

第四段：大风从东吹到西/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与黎明――描述了一种惨烈悲伤而又冷漠的景象。大风狂乱无度地吹，无视人们内心中的需要。

说明他依然希望得救，有人从这种状态中拉他一把，死亡终究是恐怖的。

诗里有明确地对现实的批判吗？没有，他没有非常明确的指向性。而李白《北风行》里对现实的批判，则有非常明确的指向性。大如席的铺天重雪，硝烟弥漫的轩辕台，苦思丈夫的妻子。无一不是对社会现实的鞭挞，使人历历在目，触目惊心。

将李白与海子放在一起做对比，并非要比一个谁高谁低。海子的灵魂无疑是清澈见底的，他诗歌的功力也是非凡的。但同样是千年一遇的诗人，我们更希望每一位都能像李白一样，既能留下传世之作，又能妥善地经营好自己的人生。否则，诗文写的再美好，生命不存在，意义在哪里呢？

本文应上海《城市诗人》2019年卷特约作于2018.06.21.山东莱州。

李白与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