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周朋友去了成都浣花溪,游览了闻名遐迩的杜甫草堂,然后兴致勃勃地给我发来信息:
“你那么喜欢杜甫,爱屋及乌,为什么不来看看他的故居呢?”
我说看过呀!北京陶然亭公园不就有一个一比一、神模仿的少陵草堂嘛!就是酱紫的:
杜甫:这不是我的草堂他给了我一个白眼,比阮籍的还要白。
一个仿的亭子,感受不了杜甫当年生活的乐趣,就好比登香山你体会不到登泰山“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其实我打心眼里认同他所说的,有些东西无可替代,比如:
泥融飞燕子,
沙暖睡鸳鸯。
两个黄鹂鸣翠柳,
一行白鹭上青天。
这是很多地方都能看到的景象,但是能与杜甫眼里的一样吗?
这些诗句只属于浣花溪畔、杜甫草堂,就像“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只属于西湖一样。
我在百度上搜了一下杜甫草堂的图片,原来它这么气派:
杜甫:这不是我的草堂内部的风景是酱紫的:
杜甫:这不是我的草堂我觉得用“小桥流水人家”都不足以描述它,它更像是曲径通幽、鲜为人知的世外桃源。
二
这真的是我印象中那个穷困潦倒、一直走在搬家路上的诗圣故居吗?
其实真实的杜甫草堂他本人早就告诉我们了,比如:
八月秋高风怒号,
卷我屋上三重茅。
八月刮大风,快要把家里的房顶给掀了。
床头屋漏无干处,
雨脚如麻未断绝。
紧接着下大雨,整个房子成了海景房。
杜甫草堂经不起风吹雨打,所以画面应该是:
杜甫:这不是我的草堂是酱紫的:
杜甫:这不是我的草堂如果杜甫还活着,他都不敢承认这是他住的房子。
没办法,在公元759年底,杜甫一家颠沛流离来到四川,无房无车无存款,能有一个栖身之所就不错了。
但有故人供禄米,
微躯此外更何求?
朋友不仅给钱批地建草堂,还接济日常的口粮,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把房子建好,再开垦几亩荒地,养点鸡、养点鸭,再不济,总胜过陶渊明“草盛豆苗稀”吧!
陶渊明听见,估计会给杜甫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有“方宅十余亩”,你有我家房子大吗?我有“草屋八九间”,你有我家房间多吗?我可以“倚南窗以寄傲”,下雨都不怕,你有我的房子质量好吗?
三
那些日子,生活终于安定下来,妻子有了“画纸为棋”的闲情逸致,孩子可以“敲针作钩”玩乐了,杜甫呢?有更多的机会游览风景名胜,更多的时间沉吟赋诗了。
这样的生活场景和三百二十年后的另一个诗人惊人的相似,他就是苏轼。
公元1080年,苏轼被贬黄州,他和杜甫一样,选择江边建房,自号雪庐。
苏轼带领全家开垦荒地,养鸡养鸭,空闲时四处寻游,自制美食,饮酒赋诗为乐。
杜甫在浣花溪畔,苏轼在黄州江边,相隔三百多年,两人除了生活相似外,还似乎展开了一次跨越时空的对决。
比如,杜甫游览武侯祠,即兴来一首《蜀相》,缅怀一下孔明先生:
出师未捷身先死,
长使英雄泪满襟。
苏轼正好游赤壁,便跟一首《水调歌头》,他觉得周瑜是真英雄:
雄姿英发,羽扇纶巾。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一场春雨给了杜甫惊喜,他随即又抛出一首欢快的《春夜喜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苏轼也不示弱,那天恰巧来到兰溪,见溪水西流,情不自已,抛出一首激励词《浣溪沙》:
谁道人生无再少,
门前流水尚能西,
休将白发唱黄鸡。
杜甫一贯的风格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于是就使出了必杀技《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这一声呐喊,如杜鹃啼血,把高度直接拉到了珠穆朗玛,看你苏轼怎么接!
苏轼毕竟是苏轼,似乎没有他接不住的挑战,不假思索,他抛出了自己的压轴之作《赤壁赋》:
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子美,你还在人间呐喊,而我苏轼直接上升到宇宙哲学观。
你一首诗,我一阙词,你来我往,二人就这样隔空对决、难舍难分。
短短四年,杜甫写下二百多首诗歌,流传之广、影响之深,莫过于这个阶段的多数作品。
四
刚过了四年的安稳日子,悲哀的事情又纷至沓来,我们诗圣毫无招架之力。
第一,意识到“草盛豆苗稀”是有原因的,看来是错怪人家五柳先生了。
第二,友人去世,保护伞没了,日常的口粮无从接济,吃饭成了问题。
第三,战乱又起,一家老小的生命受到了严重威胁。
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搬家,离开浣花溪畔,离开居住了四年的杜甫草堂,再次踏上搬家的熟悉道路。
草堂怎么办?谁来打理它?会不会毁于战火?
放心去吧!草堂自有人帮你打理。
这个人就是杜甫曾经的邻居,后来的西川军区司令崔宁的小老婆——浣花夫人。
浣花夫人独具慧眼,一眼相中了这个地方,不管她是看中了风景,还是出于对杜甫的崇拜,总之她成为了草堂新的主人。
百年之后,有一个叫韦庄的诗人来到这里做官,第一时间跑到浣花溪畔,寻找到杜甫草堂遗迹。
韦庄诗写的很好,“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让他问鼎诗歌江湖。
韦庄有一个大名鼎鼎的七世祖叫韦应物,就是写“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那位,比杜甫小二十多岁。
祖孙二人都是杜甫的崇拜者,带着这份崇拜,韦庄亲自画图、监工,将草堂胜迹恢复,供骚人墨客凭吊缅怀,就像杜甫到武侯祠缅怀孔明那样。
一千多年来,草堂和杜甫一样,命运多舛,时而被毁,时而重建,从未有过永久的安宁,直到今天。
浣花溪畔,杜甫草堂,虽然并不是杜甫真正的居所,但诗圣的欢喜和忧伤还在那里回荡。
用两句话总结:
草堂留后世
诗圣著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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