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文章的修改

作者: 开宗明义 | 来源:发表于2018-07-08 07:58 被阅读20次

    文章的修改是对文章内容和形式的深加工,是写作过程的重要组成部分,熟话说,写文章要“三分作,七分改”。一篇未经修改的文章只能算是半成品;不会改就写不好;只有改好了才算写成了。周恩来同志说,“任何人的文章都要改”,我们通常说的“写”,已经把“改”包括其中了。修改,应该贯穿在写作过程的始终,广泛的讲,从对文章进行构思、编写提纲到选择材料、提炼主题,这种修改已经在进行了。

    修改这个环节,不同的作者、不同的文章,其经过往往是不同的。这和作者的习惯有关,也和个人修养分不开。有的人是把精力放在酝酿构思上,边写初稿边进行加工、修改,这为作品的定稿提供了有利条件。有的人“立定格局之后,一直写下去”初稿完成后再进行修改。这样,既保证了写作的快速度,也为修改提供了较充裕的时间。初学写作者尤应提倡后一种作法。

    总之,修改是在整个文章的写作过程中,对其内容和形式进行反复修正和润饰,使之不断完善 、不可或缺的重要步骤和手段。

    毛泽东同志在《反对党八股》中有一段精辟论述:“现在的事情,问题很复杂,有些事情甚至想三四回还不够。鲁迅说‘至少看两遍’,至多呢?他没有说,我看重要的文章不妨看它十多遍,认真地加以修改,然后发表。文章是客观事物的反映,而事物是曲折复杂的,必须反复研究,才能反映恰当;在这里粗心大意,就是不懂做文章的起码知识。”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修改是文章写作的一个重要步骤,也是作者对客观事物加深认识的标志。人们对客观事物的认识,总是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因此,我们在写作之初对事物的认识、所形成的观点,往往相对粗浅、片面,有时难免出现漏洞或错误。而文章修改的过程,就是显示认识不断深化、观点不断完善的过程。所以,认真修改是作者对客观事物加深理解和认识的具体表现。

    修改作为一项重要工作,历来被一些大作家、大文章家所重视。根据一些文字资料记载,马克思写《资本论》,从计划到初稿完成,改过多次,而第一卷写完后,又做了一次文字上的修饰才出版。托尔斯泰说,他的《战争与和平》写作时间达“五个年头”,而据前苏联文学理论界的说法则是“六年多”。这一百多万字的巨著,作者竟然重写了八遍,先后誊抄了七遍。俄国作家果戈里规定自己的稿子起码要修改八次。美国作家海明威把《永别了武器》的最后一页竟修改了三十多遍才算满意,把《老人与海》的手稿读了近两百多遍才拿出付印。鲁迅先生在逝世的前两天,还在写《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一文。当时他深感“已经没有气力了”,然而他不但坚持奋笔写作,而且还精心修改,在这篇文稿上删改二十八处,增加二十五处。曹雪芹的《红楼梦》是在“悼红轩”中对原稿“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才完成定稿。巴金曾明确而坚定表示:“我愿意做一个‘写到死,改到死’的作家”。(巴金:《谈<秋>》)

    在我国古代有着许许多多被传为美谈的修改事例。相传唐代诗人贾岛初赴京师时,在驴背上得到两句好诗:“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他想把“敲”字改为“推”字,正在吟哦不定时,对面来了韩愈的车骑,神游象外的他忘了回避。当时韩为京兆尹,平民百姓撞了马头是有罪的。当韩愈问明原委后,不仅不怪罪他,反而为他斟酌许久,说“敲”字佳。后来与韩愈一起回府,共论诗道,成为布衣知交。这在文坛上传为佳话,“推敲”的典故便是来源于此。我们今天斟酌文稿字句,常常说推敲字句。唐宋散文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到了晚年,早已是名满天下,但他写文章仍然字斟句酌、一丝不苟。他的夫人规劝道:“你何苦到这个地步。你的文章天下知名,难道还怕老先生责怪吗?”欧阳修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这么大年纪,自然不会有什么先生来责怪我了,我是担心诗文中有毛病,怕后生们笑话我啊!”他写诗作文,必先把初稿贴在壁上,出进都细加“观审”,“时加窜定”,经常涂改修善,以致“有终篇不留一字者”。((宋)吕本中:《吕氏童蒙训》、《宋诗话辑佚》卷下)白居易“每做诗,令一老妪解之,问曰:‘解否?’妪曰:‘解’,则录之;‘不解’,则又复易之。”((宋)彭乘:《墨客挥犀》卷三)

    以上事例充分说明:好的作品是改出来的。一个对读者、对社会负责任的作者,总是以科学、严谨的态度,对文章进行自我审视和再加工。

    何其芳先生说过:“一般文章的毛病,大概不外乎观点错误、不合事实、教条主义、空洞无物等项。并不是整篇要不得,而是局部内容或表现形式有缺点,必须加以修改的却相当多。”由此看来,修改范围,应该包括文章的内容和形式。修改是整个写作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它和写作一样,要从内容和形式两方面去着眼。我们进行修改时,应围绕主题、材料、结构、语言几个方面去考虑,看文章是否恰当的反映了客观现实。凡有不妥当之处,便需修改,以使文章臻于完善。

    1.主题的深化

    文章要有明确的主题,主题是文章的灵魂,一篇文章的观点材料、组织结构、遣词造句,都是为主题服务的。要对主题进行修改,就需要作者不断的提高认识,不断的加深研究,不断的加强思考;努力将主题中错误的改正确,模糊的改清晰,浮浅的改深刻,凌乱的改集中,最终使主题得到升华。

    1963年,作家柯兰曾在湖南浏阳乡下采访。那时,有的村庄迷信活动盛行,一位将军的母亲去世,村里人要请客吃酒,烧纸钱,做道场,柴禾堆满屋,流水席也摆出来了。后来将军回来了,耐心说服群众,制止了这一迷信、浪费活动。作家开始是按照事情本身经过一一写下来的,但总觉意义不大。因为主题停留在反对铺张浪费或破除封建迷信这一点上。于是他又综合了其他材料,联想到乡下还有不少旧习惯,例如讨媳妇需要坐花轿,过生日要送人情等。他深感到旧的习惯势力的危害性和顽固性,还是非常大的,而将军制止这一迷信、浪费的意义,也正体现出一个无产阶级的革命战士,对于旧的阶级、旧的习惯势力,不断进行冲击的自觉性上。作家抓住了这一点,改变了原有的主题,写出了报告文学《事情发生在今天》。一开始写三十年前,将军在一座破庙里参加了游击队;三十年后,将军归来又在这座破庙里给干部做报告。这一构思,生动地体现了将军对于旧世界以及它所遗留的各种旧习惯、旧势力的那种永不妥协的冲击精神,从而使主题得到深化,使文章的意义进一步加强。

    2.材料的取舍

    在文章中,材料是用来说明观点、表现主题的。使用材料要适当,要精心选择,没有典型的材料不行,但材料太多也不行。材料太多会淹没观点,反而不能准确地表现主题。这就需要进行修改。

    。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是一篇公认的范文,他用几件典型事例,表现了深刻的主题。他在《我怎样写〈谁是最可爱的人〉》中,讲了他创作、修改这篇通讯的经验:在朝鲜时,我曾写了一篇《自豪吧,祖国》的通讯,里边写了二十多个我认为最生动的例子,带回来给同志们看了看,感到不好,就没有拿出去发表。因此例子堆得太多了,好象记帐,哪一个也说不清楚,不充分。以后写《谁是最可爱的人》,就只选择了几个例子,在写完后又删掉了两个。事实告诉我,用最能代表一般的典型例子,来说明本质的东西,给人的印象是清楚明白的,也会是突出的。

    这里,从作者讲述中,我们可以明白,《谁是最可爱的人》之所以取得成功的原因之一,是写得集中,删去了多余的例子,突出了本质的东西。

    3.结构的调整

    如果说材料是内容的表现形式,那么结构就是内容的组织形式,修改文章的结构,就是对内容的组织形式,进行调整和重新安排。修改文章结构,要以主旨与材料的关系为基础,并充分考虑文章的总体格局及各部之间的内在联系。

    通常,结构的调整要在构思阶段完成,是作者在反复酝酿和反复修正中,逐渐加深理解和认识,并使结构逐步趋于合理和逐渐完善的过程。著名剧作家曹禺创作《雷雨》花了五年时间,其中构思和反复修改,就用去了四年半的时间,而这中间对结构的修改让作者颇费心思。可见结构的调整对创作有多么重要。

    结构的调整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过程,因此,文章的结构包含着开端、结尾,层次、段落,穿插、过渡和照应等诸多方面的内容。而调整结构就是要对这中间的每一个环节作周到的安排。经过调整要作到使文章主旨明确突出,材料组织合理有序、主次分明,条理清楚、严谨完整。

    4.语言的推敲

    语言是文章用以表情达意的工具,修改语言,就是根据文章表达的需要,对文中的遣词造句、表达方式进行加工润色。

    在写作中,我们在语言上通常会犯几种毛病,例如,词语搭配不当;句子成分搭配不当;句子结构不完整;语义混淆;语言平淡或故意雕琢等等。为了使文章表达更准确,形式更完善,就要对语言进行准确的推敲和认真的修改。唐代诗人贾岛的“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道出了诗人锤炼字句的良苦用功。宋代文学家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中,一个“绿”字,就改了十几次,成为语言上很下功夫的典范。现代的一些成名作家,也总是在语言的锤炼上下功夫。鲁迅那首纪念左联五烈士的有名七律诗在日记中是:

    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

    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换大王旗。

    眼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边觅小诗。

    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后来鲁迅把它写在了《为了忘却的记念》一文中,把“眼看”改为“忍看”,“刀边”改为“刀丛”。作者把两句一般叙述的语言,改为凝聚了强烈感情的诗句,“忍”字表现了作者的愤怒和蔑视,“刀丛”则写出了白色恐怖的残酷和鲁迅的坚强不屈。这种字句的锤炼增强了作品的表现力。

        总之,对语言进行修改、锤炼的目的就是要使文章语言流畅、生动简洁、富于表现力,并且能够更准确地表情达意。

    修改的基本方法,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增、删、改、调”。这种方法其实就是根据需要,或是对材料加以增补或改动,或是删除多余的内容,或重新调整组织顺序等。由于初稿存在着不同性质、不同程度的欠缺,那就需要根据情况,分别采取或综合使用上述方法加以修改。

    1.“增”,就是增加补充。它可以增强文章的鲜明性、生动性。

    如鲁迅的《藤野先生》一文,原稿写藤野先生上课的情形是:“一将书放在讲台上,便向学生介绍自己道……”,增加了十二个字:“一将书放在讲台上,便用了缓慢而很有顿挫的声调,向学生介绍自己道……”。寥寥数字勾画出藤野先生教学时那种诚恳、稳重、和悦的语态和神韵,给读者留下鲜明的印象。叶圣陶的小说《多收了三五斗》中,原来有这样一句话:“‘乡亲’……又从船梢头拿出咸菜和豆腐汤之类的碗碟来”,后来叶老接受了一个普通读者的来信,在“拿出”后面补上“盛有”二字,使语意更加分明。

    2.“删”,就是删除、去掉。它可以收到突出重点、精炼文字的效果。

    在《藤野先生》一文的手稿中,原有这样一句藤野先生的话:“……然而解剖学上的图不是美术”,用了“解剖学上的图”这个带有职业色彩的词语,似乎要强调藤野先生的解剖学教师的身份。定稿时鲁迅圈去了“学上的”三个字,成为“然而解剖图不是美术”,使句子更加精炼、顺口。欧阳修写《醉翁亭记》开头“环滁皆山也”,仅用五个字就概括描述了滁州的地理特征。据看过欧阳修手稿的人说,这层意思原先用了几十个字,写滁州四面有山,东面怎样,西面如何,说得很详细,经过删除,最后剩下“环滁皆山也”五个字,成为锤炼字句的典范。

    3.“改”,就是更改、变动。它使文字表述更准确、更严密

      《藤野先生》一文里,手稿中原先有一句话:“从此就看到许多新的先生,听到新的讲义”。这里“新的先生”和“新的讲义”中的两个“新”字,含义不甚明确。“新的先生”是指“新来的先生”,还是指对作者来说,“生疏的先生”? “新的讲义”是指“新印刷的”讲义,还是指“新鲜的”讲义?容易引起歧义。鲁迅将它改动、变为“从此就看到许多陌生的先生,听到许多新鲜的讲义”。这样其所包含的意思就十分具体而明确了。1936年冬陈毅同志写了一首七绝《赠友人》:“二十年来是与非,一生系得几安危?浩歌归去天连海,鹊噪斜阳送晚晖”。作者二次修改时,后两句改成:“浩歌归去天无际,鸦噪斜阳任鼓吹”。“天连海”虽有气魄,却限制了读者想象的天地,改为“天无际”,境界旷远,寓意更深。“鹊”改为“鸦”,讽喻对象明确。“晚晖”改为“任鼓吹”避开了与“斜阳”的推迭重复。粉碎四人帮后,在《陈毅诗词选集》里,我们看到这首诗的最后稿为:“二十年来是与非,一生系得几安危?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后绽春蕾。”后两句的改动,使情、景、理、熔为一体,全诗的形象更加鲜明生动,意境尤其深邃广远。

    4.“调”,就是调动、调整。它使文章思路明晰,眉目清楚。

    鲁迅的《藤野先生》第四段讲述作者离开东京到仙台。原稿在段落的开头有一句介绍仙台的文字:“这地方在北边,冷得厉害,还没有中国的留学生。”接着叙述由东京到仙台的沿途情况。定稿时,鲁迅把这句话的意思,挪到了本段的末尾。这样,就使全段的层次,由原先的“到了仙台—介绍仙台—由东京北上到仙台”,变成“要去仙台—由东京动身到仙台—介绍仙台”。调整后各道层次的先后安排,与时间顺序一致,俞显眉目清楚。,井然有序。

    从作家们的手稿中,还可以得到如下几点启示:

    修改要有精益求精的负责精神。

    文章修改是一项艰苦的工作,从某种意义上讲,修改并不比写作容                                                  易,需要付出艰巨的劳动。老舍先生说:“我的文章写的那样白,那样俗,好象毫不费力。实际上,那不定改了多少遍!”由此看出,优秀作家的优秀作品,总是“改了又改”,精益求精。在这方面,马克思是我们学习的典范。他写《资本论》用了十年的时间,反复修改,认真核对,迟迟不肯拿出发表。他认为:“如果我们贡献给劳动者的东西有一点不够尽善尽美的话,那就是一种罪过”。这正是一种精益求精的负责精神。

    修改要有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

    文章修改是一项极为细致的工作,它要求具有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数据的掌握、材料的引用、资料的核实,都要做到准确无误;万不能人云亦云,马虎从事。修改,还应力求改的恰倒好处。这就需要把握“艺术”的“分寸感”。托尔斯泰说过:“艺术中最主要的东西是分寸感。”他认为,“假如科学需要准确性和真实性,那么艺术就需要双倍的这种准确性和真实性”。(杜.马科维茨基:《在托尔斯泰身边》)因此,精通语言的表述“艺术”是文章修改的重要基础和应具有的科学态度。

    修改还需要有一种静心、细心和虚心的品格。

    文章修改是一项不可缺少的重要工作。尤其是出学写作者,更要重视修改这一环节,并且应该多花一些气力。要静下心来,虚心学习,仔细推敲,反复修改。

    所谓静心,就是要使自己头脑冷静、清醒,“静以修身”。初稿写完后,作者的思路和情绪,尚未完全从文章中超脱出来,这就限制了对文章成败的评判。因此需要静下心来,象鲁迅说的那样:“……搁它几天,然后再来复看,删去若干,改换几字。”(鲁迅:《致叶紫》)这不仅是经验之谈,而且反映了鲁迅极深的修养工夫。

    所谓细心,就是要反复诵读,真切体会。文章修改的时候要注意诵读,要边读,边思,仔细体味。叶圣陶先生认为:“声入心通”。感情是否饱满,形象是否鲜明,音韵是否铿锵,节奏是否和谐,正是通过反复诵读检验出来。老舍先生无论写剧本、小说,还是写散文,常常进行诵读,力求明白晓畅,通俗易懂。他说,这样做“好象毫不费力”,“实际上,那不定改了多少遍!有时侯一千多字要写两三天。”(老舍:《语言、人物、戏剧》)优秀作家的这种“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的精神是值得我们认真学习的

    所谓虚心,就是能够重视听取别人的意见。我国古人很讲究“以文会友”。白居易写诗之后读给“老妪”听。老舍先生就能够虚心听取别人意见。他说:“我也有个好处:导演与演员们要求我修改剧本,我会狠心把自己以为得意之笔的地方删掉,补上舞台上所需要的东西”。(老舍:《我的经验》)白居易在其《与元九书》中说过这样的意思:一般作者写出初稿,总觉得自己是对的、好的,因而不忍割爱,这样往往美丑不分,瑕瑜互见;如果有持论公允而要求严格的人,给以指出并帮助删削,那么,作品自然会更好一些。这说明,虚心听取别人的正确意见的确很有必要,它可以把文章修改得更为完善。

    总之,文章如何修改,哪需要改,哪不需要改,应该怎么改,不该怎么改,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它是因文而别,因人而异,在这里每个作者都有充分施展自己创造才能的广阔空间。

    主要参考书目:

                《文章例话》周振甫著

                《文章评改》叶圣陶等著

                《作家谈创作》路德庆编

                《基础写作学》刘锡庆著

                                                      2005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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