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闺女

中国闺女

  文|展清平

  毛妮颤抖着手，终于拨通了110。

      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您好，这里是110报警服务中心，请问你有什么事？

      毛妮语速极快：我要报警，我现在在县城，我的母亲是86岁的老人，她现在在毛湾镇上。她生病了，脑中风，已经糊涂了。我妹妹毛豆在她身边。毛豆正要送母亲去医院，可是我的两个嫂子因为有矛盾纠扯不清楚，确拦着不让送。说，问题不解决好先不送，还说女儿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无权干涉他们的家的事，可是我妹妹电话里跟我说，母亲已经昏迷过两次了，情况紧急，你们能不能出警救救我母亲啊！

      女警员：好的，我这就帮你接转毛湾镇警务室，请稍等。

      毛妮长出了一口气。她站在路边，一边等电话，一边等出租车。天气热得反常，这还没到劳动节呢，温度已经超过29度了。太阳白花花地晃眼。出租车好像也被蒸发了一般，半天也不见一辆开过来。

      终于来了一辆绿色的士，毛妮慌忙招手。

      胖胖的女中年司机探出头问：去哪儿？

      毛湾镇。毛妮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车门。

      呦！毛湾镇90多里地呢！你得给一张票子。平时从县城打的到毛湾镇最多收80元，这个女司机有点黑。毛妮这样想着也没办法，嘴里催促着：好吧好吧，快点走，我有急事。先朝毛湾镇方向走着，一会再确定是去毛湾村，还是去镇医院。

      这时，毛妮手里的电话响了，毛妮接通手机，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你好，刚才是你报警有人虐待老人的吧？他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毛妮回答：在毛湾村22号，我的大哥叫毛冬至。你们赶紧去吧，去晚了会出人命。

      女司机奇怪地问：啥事儿？还值当报警了？

      毛妮的眼泪刷地下来了，像见了亲人一样倾诉着：哎，一言难尽啊！我母亲这是第二次脑中风了，两个嫂子确因为这次该轮到谁送去医院的事情吵不清楚，我妹妹还那儿呢，还拦着不让妹妹送。您说，老娘都八十多了，有病能等她们吵清楚么？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得了啊！

      女司机也叹口气：嗨，没办法。我家老娘也是，两个嫂子轮流着给送饭，她说她不好，她也说她不好。就没有一次能比赛谁更体贴的。儿媳妇对婆婆，那都是表面上的好，不吵不骂给饭吃就算好儿媳了啊！咱们做女儿的，除了常去看看，多给买东西多给钱补偿，还能怎么着啊，不是说再好的闺女走着，再孬的儿媳妇守着么！大妹妹啊，我觉得你这次做得有点过分了，哪能报警告啊！这样岂不是把关系闹得更僵了？

      毛妮楞了一秒， 申辩说，大姐，你说的话有道理。可是，我也是被逼的啊，是她们太过分了。其实，老娘这病已经是第二次犯了。上次犯病是去年，那时，我还没离婚，我前夫也是开出租车的。上次老娘的病发的也比较急，二嫂给我打电话说，我们家有车方便，让去镇上接老娘送来县城大医院。当时去接的时候，大哥跟车来的，大嫂和二嫂都在板材厂里干着活，没跟来。结果，大嫂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改主意打电话让掉头回镇上医院治疗，说镇上有针灸老中医，偏方能治大病。大哥接了电话，就让我那脾气不好的前夫掉头回镇上，当时已经到县医院门口了。幸好那位顾着面子，也没发火。就听他们的掉头去了毛湾镇。没想到镇上不接收，说这种病抓紧去县医院。他们只好又回来。等我赶到医院，大哥才说实话。说他身上就带二百块钱。我说没事，我这有，先交押金住院再回去筹钱。

      后来老娘在县医院住了一个星期。钱都是我和妹妹给拿的。谁知他们两兄弟出院后，把医疗保险退回的钱给分了。理由是老娘糊涂了，不会管理钱。我和妹妹想着，这样也行，反正老娘老了，小病小灾的很常见，等以后再犯病，他们再拿出来就是。结果，这次犯病他们又吵起来了。起因也是我多说了一句话。昨天二嫂给我打电话时，告诉我老娘犯病了，说了一夜的糊涂话。她说二哥不在家，她先去邻居家烧倒头纸，一会回来送去医院。

  她跟大哥大嫂都不搭腔，让我打电话跟大哥说，看看是否他有时间先送医院去也行。于是我就给大哥打电话，结果电话时大嫂接的，他说大哥去湖里挖地去了。我问娘呢？大嫂说娘在后面小院里，在屋里躺着呢。我说听说娘糊涂了，得有个人看着才行啊。要是她糊里糊涂的错拿起农药啥的喝了咋办？我当时很着急，还说大哥现在去挖什么地啊？赶紧先送医院才对啊！大嫂于是在电话那头很气愤，就气冲冲地说，你看你说的什么话！然后就挂了电话。

      等我赶到，才知道，大嫂挂了电话后，就冲到了老娘的院子里，质问老娘，是谁给你闺女打电话说你有病我们不给看的？那个时间段老娘正巧不糊涂了。老娘就说，我不知道啊？

      大嫂就说，你能不知道吗？你闺女大清早的就打电话熊我们，说我们亏待你了。你自己说说，我哪点亏待你了？啊？我对你不好吗？说着说着，大嫂就很激动，哭着说着。述说她几十年在我们家的苦难史，结果还气得昏死过两次。闹得邻居都跑来圆场，直到有人喊来大哥把她弄回家才罢休。二嫂只好一个人拉着平板车送老娘去了医院。

      等我和妹妹赶到，老娘正挂着水，含着眼泪述说经过。老娘还委屈地说，上次我住院，她就说我是装的，没病白白去县医院住了七八天，花了小一万。这次肯定又是出鬼呢？半夜不睡觉，喊着兔子花大姐的。不是找事么！老娘于是就很神秘地说：肯定是你们老太太以前供奉的狐仙回来看看的。我真看见她抱着一只兔子在我床前转悠呢。

      那一刻，我知道老娘又开始封建迷，信糊涂了。

      后来，老娘挂完水。医生说，是脑血管有点淤堵了，现在冲冲血管就没有危险了。你们可以选择住院，也可以选择回去，明天再来挂水。连续挂水一个星期就差不多了。

      我们就选了带回家静养。刚收拾准备回去，大哥大嫂气冲冲地来了。来了就质问我大清早的打电话找茬是啥意思？大哥也说，你看你作为亲戚，哪来那么多的话。你把你嫂子都气昏死过两三次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找你算账。于是我就很生气，我质问大哥：难道你小时候，生病了，我们爹娘就坦然先去干活，得闲了再带你来医院的？

      大哥很恼火，要过来打我，终究是被众人拦下了。结果大嫂却从另一边冲过来对着我的脸打了几巴掌，说我这个熊丫头太能了，竟然胳臂伸长到娘家管事了！你以后不准回娘家，来一回我打你一回。

      我被打懵了。气得浑身抽筋，站不起来。众人都劝说，算了算了。老娘看病要紧。她是你嫂子，被她打个一两下也没啥。老娘也说，哎！她这不是穷逼的么，你哥不正干，赌了一辈子，让她跟着受穷了一辈子，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我想想娘的话有道理，也就不再生气了。

      送老娘回家安顿好，妹妹住的近，就留在那陪老娘。我家儿子胆子小，我租住的楼房也有点黑，我就赶回了县城。没想到，今早妹妹打电话来哭着说两个嫂子又吵起来了，从昨晚吵到今早，越吵越厉害。我又联想到大嫂那凶样子，还说不准我回娘家，见一回打一回那。以前没离婚时，还能拉我家那位去壮壮胆，现在就我一个人回去，我真是害怕。所以报警，一是确实没辙了，二也为自己壮胆呢！

      女司机又叹了一口气：哎，你这边是一使性子电话打出去了。只怕你老娘的日子以后更难过喽。

      毛妮陷入了沉思。

      此时，电话又响了起来，毛妮接通电话，车里噪音大，毛妮按下了扬声器：喂，二嫂。怎么样了？

      电话里二嫂的声音响起：你看你报的什么警啊？我们的脸皮都让你给报没有了！幸亏警察来了，我说我们是家务事，正准备送老娘去医院呢。警察看着你大哥拉起平板车才走。现在我们已经在医院了。老娘正挂水。你大哥走到半路上又回去了。你大嫂给他打电话要喝药，说没脸活了。还说你要是不来向她承认错误，她永远都不理老娘。你要来先直接来医院吧。

      女司机在一边接口说：大妹子，你看这闹僵了吧？还好，你二嫂怪通情达理。等你老娘病好了，你赶紧给你大嫂磕头赔礼去吧。不然你老娘以后的日子可苦喽。

      毛妮没出声，脑子里在想，以后难道真的要跟跟嫂子认错？可是她确实也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是女儿，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自己面对老娘的苦难真的连发言权都没有了吗？看着车外白花花的大太阳。毛妮又担心起来娘那间不到十平方的小矮房子。等到了夏天，那间房子的屋顶是铁皮的，一定会高达四十度！可是嫂子们不同意女儿给接走。

  老娘清醒时也很固执：金锅台银锅台，都不如我自己的破锅台。

作者  展秀娟，笔名展清平。小小说爱好者，作品散见《佛山文艺》，《小小说选刊》，等期刊。与人合著有长篇小说《响炮》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