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半杯酒下肚,我突然觉得胃里有些不自在,便对黑山说:“老大,给我也来个饼吧!”
黑山起身从锅里夹起最后两个饼装好了递给我,一边装一边说:“嘿,刚好还剩俩,你小子今天真走运!”
黑山的等待我接过黑山手里的饼说:“是张叔特意给我留的吧!”接着一口咬下去,舌尖上顿时裹满了牛肉的香气,炸得酥脆的外皮在齿间嘎嘣作响。我深吸一口气说:“没错,就是这个味儿。”
黑山点了一根烟望着我说:“是这味儿就好。”神情却显得有些黯然,烟圈一阵儿一阵儿往外吐着,烟灰撒了一地……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儿,便默不作声嚼起饼来,两个牛肉焦饼下肚,顿觉胃里的风浪已经平息。黑山又给我倒了一杯酒说:“吃饱了陪哥唠唠吧!”我望着他,拿纸巾擦着嘴角的油,没说话。他又点了一根烟,这次他吸得很快,脸浮在烟雾里。
黑山是大我三届的学长,也是我在这所学校认识的第一个人。那年夏天,我独自一人北上求学,在火车上认识了同乡的黑山,那节车厢里有许多返校的学生,黑山刚好睡在我对面那个铺,寒暄几句后逐渐地熟络起来。于是我就早于其他同学认识了这个学霸级师兄。
那年我第一次离开家乡,对未来充满期待却又有一些恐惧,而黑山经过三年的沉淀则显得老成许多,天性敏感的我从他脸上读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或许是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仓促的悲哀。
大概因为这种特殊的缘分,黑山很照顾我,于是我就有意无意地当起了黑山和女朋友的电灯泡。离开家第一年,我时常想念家乡食物的味道,那种辣椒在舌尖上碰撞的感觉总在深夜里搅得人辗转反侧。我偶尔会和黑山搭伙出去租个小时间做饭吃,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黑山除了是个学霸以外还炒得一手好菜。黑山女朋友总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我说:“哪个当妈的会舍得让我把她闺女带回四川去。”黑山这时候总是尴尬地笑笑,让我多吃点菜。
黑山女朋友不吃辣,所以多数情况下,我们的聚餐是在张叔的小摊上解决的。张叔也是四川人,唯一的女儿嫁到了山东,老伴儿走了以后女儿女婿就把他接来同住,但张叔闲不下来,就凭着自己的手艺在学校门口做起小吃的生意来。
他的小摊只卖两样东西:牛肉焦饼和豆浆
黑山的等待张叔做牛肉焦饼是一绝,就连食堂做了十几年面食的大师傅也想向张叔学手艺,但张叔说调焦饼的馅儿是自家传了三代的秘方,不能外传,至于这揉面的力道和炸饼的时间是他30多年的经验,别人一时是学不来的。于是张叔的饼在学校成了独一份儿,但他每天只卖两盆馅儿,卖完就收摊儿。一早一晚,张叔的摊位没有不忙的时候。
黑山的女朋友很喜欢吃张叔做的牛肉煎饼,黑山为了买煎饼给女朋友当宵夜会早早地去张叔那儿排队,次数多了和张叔也就熟络起来,后来张叔会悄悄给他留两个饼,他说:“出门在外不容易。”黑山的爱持续了三年,风雨无阻。
毕业那年黑山的父亲查出风湿病,只能常年卧床,家里的顶梁柱倒了,黑山觉得自己必须撑起这个家,于是他向女朋友提出要回四川的想法,女朋友很生气,哭闹着说他不讲信用,当初说好了两个人留在济南一起打拼,现在却要反悔。黑山解释过很多次,但这段感情最后还是以女方父母不同意女儿远嫁结束。
黑山一个人回了四川,从那以后我便同时失去了两个人的消息。
过了一段时间,张叔的小摊也不再开了。起初我以为他只是最近手头有急事没出摊,直到学期末,依旧没见他推着绿色小三轮在学校门口炸饼的身影,便隐约觉得他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来了吧!
我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在这座城市里的三个“亲人”。
一直到毕业以前我都还想着能不能再见见我在这座城市里挂念的三个人,但张叔自那之后便再没出现过,而黑山和女朋友,大概他们早就已经忘记我了吧!直到上个周末,黑山突然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我当时正为找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正好想要借酒浇愁就应了下来。
吃饭的地方定在学校后门的小吃街,我在电话里问他:“吃什么?”他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他告诉我说店很好找,名字就叫做“黑山的店”。
我没想到黑山自己创业了,做得还是餐饮行业,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黑山请来张叔做他的技术顾问。张叔年纪大了,再做不了那么多饼,但馅儿还是坚持自己上手调,而包饼,炸饼的过程就都交给徒弟去完成。
在黑山的店里我好像找到了一丝丝被家人簇拥的感觉。
那晚我和黑山喝了很多酒,黑山给我讲他回家以后发生的那些事。为了照顾生病的父亲,黑山考了事业编制,在县里谋了个公职,一年以后父亲走了,母亲整日郁郁寡欢不久于人世,母亲去世以前拉着黑山的手说,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给黑山取个好媳妇,她放心不下黑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在世上。父母去世以后黑山辞掉了县里的工作,做了两年程序员,手头赞了点钱,决定还是要自己创业。黑山给我讲这番话的时候一脸平静,似乎这些故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只是他手里的烟一根接着一根燃成灰烬。一包烟抽完以后,他问我带烟了没有,我说我不怎么抽烟,他说:“对呀!当年我也不抽烟的。”然后苦笑两声。
他说:“你知道吗?张叔的女儿在我走那年出车祸成了植物人,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我问他:“那他女婿呢?”黑山说:“女婿倒是个好人,一直守着张叔女儿不离婚,但工作太忙了,也没时间照顾他们母子,全靠张叔照看着女儿和外孙。”我说:“那你是怎么请到张叔的,当年食堂的老板请他,他都不去的。”黑山说:“一开始他也不愿意来,但我让他每天早上来店里露个脸,顺带调一调馅儿,指导指导就行了,其他时间他可以回去照顾女儿和外孙,工资照开,他这才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我喝了一口酒接着问他:“你怎么想到回学校开店,在家里开店不是更好吗?”他抽了口烟,徐徐吐出烟圈,良久才说:“家?我没有家了,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说完以后,我俩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我看了下表,已经十一点了,把手里的酒杯放下对他说:“老大,我明早还有一个面试,要是我明天应聘成功了再请你喝酒。”黑山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好干!”
当我推门往外走的时候他突然问我:“你晓玲姐找过你吗?”我摇摇头说:“你走以后她就再也没找过我。”
黑山在我眼前变得模糊起来,像是两个影子拼成了一个他。
走出黑山的店,大街上空空荡荡的,路灯凄凉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摇摇晃晃的像是风里的竹竿。回家以后看见黑山破天荒地发了一条朋友圈,配图是他店里做的牛肉焦饼,上面写了一行小字:黑山的等待。
我突然觉得,黑山做这八杆子打不着的餐饮行业似乎有点道理。
人世太幸苦啦!一辈子离都不开的大概只有一粥一饭吧!
黑山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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