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沧海是在郦山脚下的溪水边,他握着燕昭王墓里的古籍,心满意足的笑。我坐过去直直望着溪水中寡淡的水花。
他侧过头看我,愣住片刻,:“天色已晚,荒郊野岭 ,姑娘为何还不回家?”
我歪头望他,嫣然一笑,我的家被毁了,我已无家可归。
沧海脸上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说“姑娘,如不嫌,跟我回府如何,我会照顾你。”
我有片刻的怔忡,未想,如此轻易就得到他的怜悯,但原本就求之不得,于是便应允。这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宛如春花般的笑容,让我的怨恨霎时烟消云散。僵硬如石的心仿佛突然蹿出一蔟火苗,灼热而浓烈。
我成了丞相府的侍女,即使他对我宠爱有加,却仍不能得到丞相的应允娶我过门。 沧海曾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本想说没有名字,却突然想起凌司送我的两句诗:“奈何树无对,雪无雨独炎。”
他凝神思沉片刻,“原来你叫木灵。”原来这是凌司给我的名字。想起与凌司相伴的日子,心底渗出细碎的酸楚。
月上弦,云潋滟。花园中,我为他而舞。霓裳旋,羽衣舞,清眸艳。我听见老丞相在树后叹息,妖风媚骨,必定是个害人精。其实并非如此,我并没有生的一副媚骨,这是我第一次起舞。
可是对于沧海的要求我总是无法拒绝,就像我可以为了他心甘情愿当侍女,放弃坚持的骄傲。
望着沧海迷醉的眼神,我以为,这就是爱了。
那一日,我从下人的口中得知,说前堂来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乌黑的头发上有一小撮白发,我端着茶的手,倐的一抖。
凌司,他终究还是来了,其实我也很想念他,只是不知在这里相见是福是祸。之后丞相开口留他,凌司欣然答应。
我听到丞相和沧海对话的声音,诡秘而低沉,他说,大概就是这个了。丞相的话使我因疑惑而张皇,这个,是指什么呢?
我偷偷去找凌司,让他赶快逃,他不看我,只是冷冷的说,“凡夫俗子能奈我何,况且我死活与你何干? ”
我望着他倔强的侧脸,“凌司,你是不是怪我没有找沧海报仇,的确是他毁了古墓,毁了我们的家,我接近他原本也是想报复,但他的话不无道理,让古籍重见天日,确实比长眠于地下的好。”凌司冷笑,“你爱上沧海了。”
我亦不掩饰,我黯然叹息一声,“凌司,你可不可以成全我,不要和他计较,也不要来找我。”
凌司转身,背对着我,一步步走远。木灵,这个名字明明是我送给你的,却是他第一个这样叫的。木灵,你可知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见你一面。木灵,你可知,有些人是不能爱的,一旦爱上便注定万劫不复。一步错,步步错。
我站在原地长久凝望,我知,我伤了他。回想曾经在古墓的多少日夜,他不离不弃,他说,有我在这里,你以后不会再寂寞。
我放走凌司的事很快就被人知道,事到如今,我竟还天真的以为,如果沧海爱我,他就不会计较我的身份来历。丞相怒气冲冲进来,“好大胆的妖精,你将他放走必定和他是同类,今日就要你露出原形。”
我惊愕他怎会知凌司的身份,看来会点茅山之术,对于狐妖猎犬能以嗅觉辨之,可我却没有丝毫损伤。这时沧海替我求情。不必了,我打断沧海的话,眼神桀骜。我说我没错,不需任何人的宽恕。四目相对,我问,“你爱我吗?如果爱,可不可以带我走?离开这好不好?”
沧海怔住,笃定的握住我手,掌心温热。沧海,“木灵,我不会让你受到委屈,可先要为父亲抓到那只狐来赎我的罪,你能帮我吗?”
我的心,骤然如冰。丞相这时也说道,诉说可以三天之内抓住凌司,他便同意我与沧海的婚事,否则都得死。可我怎能拿凌司的命来换得我的幸福呢?
三日后我与沧海执手跪在宁家的刑场上,时至今日,我仍不肯帮找凌司,不是我不想与沧海远走高飞,而是我知道,我不能出卖凌司。
宁丞相问沧海为了一个女子,值吗?沧海说,我没想过值不值,我只知道,为她我甘愿付出一切。
我的泪,应声落下。一阵微风吹来,吹散了我的泪。竟是凌司,我心惊,喊到,凌司,您怎么会来?凌司回头望我,“在古墓这么久,我从未见你落过泪,如今,你为他流泪。我终于明白,你对他,就像我对你,无能为力,万劫不复。木灵,如果我的性命能换来你的幸福,我心甘情愿。”
眼泪滂沱。我亲眼看着一直巨大的铁笼将凌司困住,随后一道灵符下来,凌司骤然失去反抗能力。
而宁丞相走过来扶起沧海,“我们这出戏,竟骗过了这只千年的狐。”
丁香碎,胭脂泪,我豁然心碎。我早该想到,堂堂一国丞相怎会对一个后生晚辈穷追不舍,原来他对那个传说觊觎很久了,传说,吃掉千年灵狐的人可以延寿百年。原来,一切都是布好的局,我与凌司,终究不及人类的叵测,不及他。
随后丞相宣布,七日后便是沧海的婚期,皇帝的长女要下嫁宁府。沧海不日便会飞黄腾达,成为当朝驸马。我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个耳光,跪在地上迟迟不起身。
沧海扶我,“对不起木灵,你要了解我的苦衷。”
我望着笼子里的凌司,微笑,我知道我不可能原谅他。我们就此,别过天涯。
下弦月,夜风凉,鸳鸯枕,相思被,芙蓉帕,玲珑巾。
我看到沧海,他的表情太过愉悦,以至于我的心一片片碎裂开来。他对我,原来真的可以,丝毫不记挂。
那一夜丞相府的一场大火点亮了京城苍蓝的天,关押凌司的地方戒备森严,直到死,我也没再见到凌司一眼。
烈火覆盖着我的身体,在浓黑的夜,妖娆如花朵一般怒放。沧海不知道,我就是那截可以照出千年狐妖原形的千年枯木。凌司是一只聪明的狐,流连墓穴的史书古籍,竟不在离开。
然,我却一直不知,凌司是为我才甘愿将自己困于潮湿的地下墓穴。以为时光静谧,无人可扰,却没有谁能算出预定的天机。我和他,注定的一场纠葛,到头来,空无一物。
丞相府的那场大火,一直烧到次日的黄昏。烧焦了的殷红的嫁衣上,覆着一层木头灰。直到死,我仍手握那抹残红。落日斜阳,一片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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