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童年（二）

福建厦门《两代人》杂志刊登《山乡童年》

山乡的清净与明澈、美丽与妖娆、苍凉与悲壮，似乎总能够给多情的人们带来深深的眷恋。特别是家乡，身为客家人，我也曾经思索过，那些关于童年的美妙回忆，但也往往伴随着“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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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爷，阿婆

沿着南岭山系罗霄山脉和大庾岭山脉的支脉，从六个地方延伸入境，形成六个区域性山系，共有十二条主山脉，此广袤山地便是南康，因“地接岭南，人安物阜”而得名。全县纵长横狭，似瓠形，位于江西省南部山区，赣江西源章江流域的中下游。东邻赣县、章贡区，南连信丰县、大余县，西接上犹县、崇义县，北界遂川县、万安县。

南康市历史悠久，人文荟萃。古称“南野”，又名“南安”，秦时属南埜（南野）县地。晋太康元年（公元280年）置县，1995年3月经国务院批准撤县设市，为江西省辖县级市，由赣州市代管。旧县志载：“据豫章上游，为岭北巨邑，雄踞赣南通湘粤”。

南康民情风俗，据旧县志载：“南安略同楚俗。”火耕水耨，民食鱼稻，风俗淳朴，民情敦厚，向称“儒雅之邦”。南康为先贤过化之乡，事简民恬，勤于生业，俭于衣食。庾俗之最美者，“市无乞丐，贫不鬻子”；其最不美者，“信巫鬼，如嚣争，溺女不育，钳婢不嫁。”这便大略概括了旧时的民情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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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康是客家人最早聚居地之一，为客家摇篮的精神高地。古时历代中原汉人因为战乱等原因，举家南迁，逐渐搬至南康落户，遂形成南康客家人族群。

一个迁徙而来的大家族，聚居在素有客家摇篮之称的赣南山区。郑姓人家在南康，是一个大姓，分布在太窝乡，多聚族而居。犹然记得，年少时，我总是难以理解家里许多生活习俗。七月十五日是很多地方过的鬼节，为什么每逢这节日，家里总是要比邻村石子岭施姓大族提前一天过节，中秋节也是这样。而且，郑姓人家的很多习俗明显跟周边其它人家很不一样，这时候，阿爸便摸摸我的头，告诉我，郑姓族人是暂居的客人，不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我仍然不理解，都一样在这片土地上种田维生，为什么会是客人呢？等到我长大成了读书人，才逐渐地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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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祖辈都是客家人，我的亲阿爷叫永庠，在旧社会时，是个极其稀罕的大学生，仿如凤毛麟角，后来，便在大学谋得教职，直到解放后还一直做着大学老师，却在文革时挨整，终而没有躲过那一劫，他精神受辱，委屈愤懑，抑郁伤肝，波及身体，终而患了严重的肝病，却得不到救治，渐至于每况愈下，死时连棺材板都在抄家时被拿走了，只得裹着一床破棉被。我父亲那时刚十多岁，兄弟几个只好偷偷砍了山林子里几棵松树，劈成大木板，把阿爷放在上面，扛到山岭里匆匆下葬了。茶余酒后，阿爸每每讲到这，幼失依怙，难免情动于中，不能自禁。

我阿爷共三兄弟。大阿爷叫永康，是远近闻名的武术能手，还会中医，能寻得极好的草药给农人治病。在国民党时期，曾被抓壮丁，据说是逃跑时整个身子潜在水田里，由此逃过一劫。养育了一个儿子，却不幸在十五岁上夭折了，竟至于老无所依。还有两个女儿，小女儿远嫁他乡，后来只剩得嫁在邻村壁背的大女儿给阿婆送终。

阿爸时常讲起大阿爷在年近八十岁时还抱着阿姐到石壁岭散步，但是，待到我八三年出生时，大阿爷腿脚走路已很不利索了，却未曾抱过我。过得几年，我还未懂事时，八十三岁的大阿爷便寿终正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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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者为少年郑球洋（图/文无关 ）

阿婆活到快八十岁时，神志渐至于不清起来，已丧失生活自理能力。她大女儿只顾着抢夺阿婆的家什，每次从邻村送饭来给阿婆吃，走时，满身都是东西，便这样，阿婆家能拿的东西都给她逐次取走了。

有一次，好久不见阿婆了，忽而远远看到阿婆手里拿着一个簸箕，整个身子，佝偻着，罩在了夕阳的余晖里，她踮着小脚，正缓缓地走向田埂边族人公用的水井。路过家门口，我赶忙上前去搀扶着阿婆，她摸了摸我的头，还记得我是她弟媳的隔房小孙子。

我于是看到簸箕里横着一排排黑糊糊的东西，一堆臭鱼烂虾，早已腐烂了，很多苍蝇围着，嗡嗡欢叫。阿婆说好几日没得饭吃了，要到得井头去洗菜做饭。我说，阿婆，我来帮你洗吧，她答应了，我于是跑得飞快，瞅着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旮旯里，把它扔了，还不忘捧一把土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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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阿妈在照料着阿婆。阿婆活到八十三岁那年走了。由于她没有儿子送终，于是，族人按着客家土葬习俗，给她办理后事，让她跟我大阿爷合葬在了一起。只是颇为冷清，不似儿孙满堂的老人去世，有一场热热闹闹的葬礼。

出殡那天，我跟着抬棺的四个大人走得一阵子，却被他们呵责，禁止跟着了，说不吉利。在小小的心田里，有着诉说不尽的凄然与哀伤，我知道，怕永远再也见不着慈爱可亲的阿婆了，那个满怀热忱给隔房小孙子缝布猴儿的阿婆，已升入客家人灵魂安息的天国了。在那里，不知阿婆过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