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记着要回家

昨天，8.19，听说是医师节。于我而言，每年这个日子到来时就会想起：40多年前，我妈在田里干农活，肚子一阵疼痛，因为来不及送医院，就叫了产婆，在家里生下了我。剪断脐带，离开妈温润的子宫，产婆在我屁股上狠狠一巴掌，我哇哇大哭......农忙回来路过家门口的一位远房奶奶，看我满身是污血，水是来不及烧开了，就直接从井里吊起一桶水，草草清洗了事。大热天的，井水凉透了，这个明晃晃的世界，害得我张不开眼不说，体感也极度的不舒服，一会儿热出一身汗，一会儿冷出一身汗，惊恐至极的我又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因为很多原因，妈是不被奶奶喜欢的。在我的整个成长过程中，自始至终这个老人都没有参与过。妈生下我后的一两个小时，住西屋的奶奶也没来帮衬，她便起身到灶披间做了晚饭，等外出而归的爸回来吃饭。

妈是踏着国家大力号召计划生育的步伐怀上我的，村里妇女干部天天上门给我妈做思想工作。妈倔强着，也不搭理；出生后，自家奶奶又嫌弃我是个女孩，要托人把我送走，妈流着泪一声不吭。至今，我还很感谢她的思想觉悟不够高。因为这，我背了一年半的黑户口，在这一年半里，我没有口粮，没有作为一个正常人所享受的一切福利。但是听大人们说，我在托儿所里吃的都是糖拌粥，连穿的小布鞋面都是秀了花的。她谁也不求，为了让我体面的长大，每天正午，她利用大家集体休息的时间到河里去撩割水草，然后一大捆一大捆的背回来，踩烂变成肥料卖；午夜，她就在昏暗的灯光下，一梭子一梭子的织布。妈长的瘦小，娘家人一直唤她“小小”，但是她的内心一直很强大。

我渐渐长大，也结婚生子。昨天是我的生日，按着往年的习惯，如果有时间，晚饭后定会带上留下的蛋糕，和老公回去看看她。到家已经7点了，妈在一个小作坊里折面膜，还没回来。爸一个人正烧菜，油声四起。他也是刚卖掉桃子从集市上归来不久。菜简简单单，一个冬瓜烧油面筋，还有半盘早上吃剩的土豆条，直接从冰箱里拿出来，锅里也不热一下将就着吃了。老夫妻俩70岁的人了，一点都不停歇。前几年赶上拆迁，解放了这些老农民。如今他们也有一笔退休养老金，在加上这么多年勤劳肯干，也积累了一笔存款，生活已是不愁吃穿了。很多同龄人都不干活了，一有时间就参加夕阳红老人旅行团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他们却还想着去开荒种菜，到外面赚点零花钱，还美美的躺在床上互相炫耀赚了多少......我想，这俩老人是以前穷怕了，生活上一直没有安全感。我也一直劝说，老都老了，活十年赚十年，再多活再多赚点，来生不一定投胎做人了，余生的日子一定要好好过，不要亏了自己。他们点头回我：吃穿是够了，还要走亲访友，人老了也免不了生个病，这些都是要用的。你们也有家庭有孩子，开支也大......

生日，记着要回家

正当思绪纷至沓来，妈回来了。这边看着她吃饭边闲聊。那边，爸用锯子锯开木板，把板搁在电瓶车上，左看右看，喜滋滋地说明天这样可以多放点桃子带出去卖了。闲聊间，得知爸今天电瓶车的锁坏了，推了好长一段路去修，又挂念着外甥女（我女儿）寄养的兔子，跑到田里抓了几把草。我嗔怪他又担心他几年前受伤的腰......聊着聊着，夏夜的燥热退去，家里的烟火气弥漫开来，心里踏实而温暖。

望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老妇女，我总会冒出很多感慨：十几岁时正遇文革,因为父亲是富农，她就替父挑起了洗刷全村马桶的责任；出嫁后，也因这个原因，不得老人的喜欢，连自家老人都冷淡，怨不得邻居的刁难排挤；家里造新房，眼见装砖头的船靠岸了，却不知何故沉到了河里，那是爸一船一船去挑石头赚的钱买回来的，妈瞅着直流泪，可老人还和偏爱的小儿子跟着闹还有那催债的亲戚；早些年父亲的愚孝也让妈尝尽了生活里那些无穷无尽的苦役，为着我们姐妹，她忍了又忍；后来我们长大了，她却意外出了车祸。赶到医院，白色的骨头刺出皮肤，慌的我心都要跳出来，失了魂。她却强装镇定，跟我们姐妹说妈不要紧……在市医院再看到她已是手术后的第二天，面色苍白，忍着疼痛听着我逗她笑，从此她再也不能健步如飞的赶上我们……

生日，记着要回家

生活本来是一碗清汤，调入酸甜苦辣，经岁月熬制，慢慢成就了耐人寻味的高汤。妈其实有足够的理由抱怨，但是谢天谢地，她从来不抱怨、不灰暗。她对人生的态度，决定了生活回馈给她的温度：她内向不善言语，却不自卑自怜；她遭遇生活的艰苦，心胸却开阔敞亮；我记得她说过很多顺理成章的话：

___活，做掉一点是一点……

___人家叫你，你再不开心也要回应的，你又不是木头人……

___妈读书写字不会，也只能帮你田里的活了……

___没有200岁的娘，100岁的女儿，有些事你要去学的……

她是我的精神标杆，一点点的支撑我淌过一个个坎，一点点的争取自己的幸福。她常跟我叨念，有个老人跟她提过，她的福气会在孩子身上享受到……我看着她慢慢的吃着我的生日冰激凌蛋糕，现在她应该觉得如愿以偿了吧?可是她永远不知道，对我来说，世界上最好吃的是1997年的那碗清汤光面。它永远安静的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在疲惫的回到家后，那碗面已经凉了，上面什么浇头也没有，端端正正的放在桌子中间，光照进来，充满了生命的仪式感。

一碗面的小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