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爸爸最近又黄又瘦,血糖持续30多,住院好几天了也降不下来,整个人没有一点精神。”几天前,妹妹在电话里焦急地说道。
我犹豫了几十秒,随便地说了句:“都是他自找的。”其实已经心急如焚,脱口却是一副漠不关心的吃瓜群众样。
了解我的人对我的评价一致都是热情大方好相处,但是我对我爸却是尖酸刻薄又故作冷漠。
(二)
十二年前,我在马路边的黄色IC电话亭旁摔着电话大吼的样子似乎又浮现在眼前。“你配不配让我们四个喊你一声爸爸?”我质问道。电话的另一段传来的是一阵沉默。这样的沉默与嘶吼犹如珠穆朗玛峰一样屹立在我的心中十多年。
幼儿时,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思念。只知道爸爸回家的日子里我会特别开心,那种开心不是因为爸爸会帮我买最时尚的衣服,不是爸爸总会带回新奇的玩意,也不是听他给村里人讲天南海北的趣事。而是只要看到爸爸回家妈妈脸上笑容绽放我就高兴。因为工作关系,爸爸常年四季奔波在全国的各大国道上,在家的日子总是很短暂。一家六口整齐地睡在一张热炕上的日子屈指可数。
初中时,爸爸突然说以后不去城里拉煤了,于是买个拖拉机春秋犁地夏忙时碾麦子。每到夏天,他特别喜欢穿着那件背上有破洞的白底浅灰的确良格子短袖出门,透过破洞依稀可以看见一条条凉席印,就是这件破短袖,陪他在拖拉机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因为人缘好又可以赊账所以生意特别好。村子西头的麦场里几乎家家挨个儿转。中午妈妈煮几个荷包蛋,放在比碗大一点的洋瓷缸里,盖上盖子用毛巾垫好让我给爸爸送到拖拉机旁,爸爸不说话连蛋带汤一起下肚就是一顿饭。特别忙的时候我们家的麦子白天都来不及碾,只有晚上借着月光继续劳作,不紧不慢,听着蝉鸣,再杀一个西瓜,与乡邻们一起闲聊纳凉。那时的日子仿佛在简单忙碌的生活中开了花。
顺便说说我吧,家里长女,相貌平平,成绩平平。怎么说呢,就是长相除了皮肤白(遗传妈)和眉毛浓(遗传爸)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特点,学习虽然不突出,但也不差,逢大考必过。我爸妈从来没有因为考试成绩大呼小叫过,也未曾参加过一次家长会。谁知高考那天,第一科语文考试结束之后,我在学校门口等待的众多家长中一眼看到了高大魁梧的爸爸,虽然一如常态得面无表情,但他手里的那盒“生命1号补脑口服液”至今印象深刻。
“想吃啥?”爸爸第一句没有问考得怎么样,把口服液递给我之后直接问吃什么。感觉考砸了的自己也没有什么胃口,几句话搪塞了爸爸,回到宿舍和同学一起吃了几个西红柿当午饭。
上大学前夕,爸爸有几次在我睡醒时摸着我的头,预言又止的样子,我当时理解为“女大不中留”的意思。也是在那段时期,爸爸被确诊为糖尿病,妈妈着急地到处寻医找方子,他却依然一副我行我素毫不忌口无所畏惧的样子。车上水果糖没有断过,西瓜和凉拌肘子永远都是最爱。好像把女儿送进了大学的门,自己也有一种解脱感的样子。那时的我始终认为,幸福的样子就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父母健康恩爱,弟弟妹妹懂事可爱。
(三)
终于上大学了,我像一只展翅高飞的雏鸟一般脱离了爸妈的怀抱。一学期回一次家,外界的新奇取代了对家人的牵挂。前四十年烟酒不沾的爸爸不知何时何故开始频繁吸烟,习惯性喝啤酒,并且没事就跑麻将桌,最主要的是夜不归宿,与我妈之间形同陌路,这是我最不能容忍也无法原谅的。我爸与家里所有人之间变得生疏了,家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暖。我曾多次劝说妈妈:爸爸不爱我们了,你们离婚吧,你老了我们来养你。可妈妈总是说,即使两人之间没有感情了,也不能让家支离破碎,不能让我们无家可归。
那一年,爸爸离家出走了,扔下了妈妈和我,以及还未成年的弟弟妹妹。
隔阂一旦产生很难填补。
“小晚,你好些了吗?”2005年10月1日早晨8点钟左右,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之后传来了爸爸担忧而略微发抖的声音。
“好着呀,跟平常一样。有事吗?”我好奇而又没好气地追问。
电话里传来一声深呼吸,“你好着就好,刚才你们系主任来电话说你上体育课的时候突然胃疼,医院检查说是胃穿刺,正在抢救,有生命危险,你别瞒着我,生病了肯定要告诉我们,别怕花钱,也别和我赌气。。。。。。”
我一下子懵了,肯定上当了。用子女的生命骗取老人的钱财是泉州诈骗团伙惯用的伎俩。
“是不是有人让你打钱了?你打了多少?他们是骗子。我压根就没有生病。”
“三万。他们说不够,我正打算再去取卡,路上打了你几十次电话,总算接通了。只要你没事就好,破财消灾。”
欲哭无泪。报警无用。三万是在国道上马不停蹄奔跑半年的运费。钱已经被转出,果然是泉州的号。走南闯北的老江湖竟然就这样被人骗走了三万块。虽然这一年我们鲜少联系,我甚至在他离家出走之后从未给他打过电话,但他还是毫无防备心甘情愿地把钱给了骗子,只是因为不想让我有任何意外。如今我也为人父母,方能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三万块钱与女儿的性命相比,真的不算什么。
(四)
人世间的情有种种,而唯有亲情最是难以割舍,难以释怀。每一个人都会犯错,都有人性的弱点,友人之间可以原谅,爱人之间可以原谅,而为什么对于父母,又要这样严苛呢?
人生没有彩排,每一天都是现场直播。过去的事情就让它随风而散吧。年近花甲,我们却越来越远,不仅是距离,更是心灵。“外公”这个词在我孩子的人生词典中还是陌生的,放过自己,跟自己和解,他只不过是一位犯过错误的老人,我希望我的孩子们能尽快爱上“外公”这个词。
喜马拉雅纵然很高险,但也总有人能够翻越,我想翻越矗立心底很多年的珠峰,只为再次靠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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