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不安分的虎斑猫

作者: 今我所思 | 来源:发表于2018-11-10 17:38 被阅读34次

“先生,这是我们店里的最后一只猫了,”宠物店里穿着海蓝色工作制服的女服务员语气渐渐变强道:“你到底买不买。”服务员面有不悦,迅速摔出一句话,这使我对她产生严重的不满。

我朝她微微怒视一眼说:“姑娘,没少相亲吧!相了那么多男人,也不见成效。”这姑娘被我一句话,气走了,嘴里还说:“可惜,没遇到像你这样的男的。”我没有再理会她,她便扭动着美臀返回前台去了。

我又来回走动,看了很多关在铁笼子里的猫。说实话,我没有看上一只猫,总感觉他们死气沉沉,随时有一命呜呼的可能。更重要的事是那些猫对我还表现的极度不欢迎,趴着睡觉的,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吃猫粮的,就只知道吃。他对我不屑,我还对他不顾呢!

我便拂袖而去,走到店玻璃门前,对低头用手机看电视剧的女服务员气愤地说:“顾客是上帝。”他竟然和那些猫一样,连头都不抬,真是天理难容。如果不是我最近一个人住得寂寞,冷清,才不会想起去买只猫陪我。我已经将近半个多月写不出一行文字了,就连一首诗都写成流水账,我彻底怀疑我的写作水平。

宠物店这么多品种的猫我看不上一只,就跟看不上本欲和我搭讪的女人一样,我渐渐怀疑我是否是性冷淡了。我推开店的玻璃门,才发现地上已经落下了大颗大颗雨。出门没带上伞的我,顿时傻了眼,没有办法,我还是死皮赖脸的重新推开宠物店的门,打算先避会雨再说,如果实在不行就管那看剧的小姑娘借把伞,平生第一次求女人就为了借把雨伞,传出去我梁舟慈的面子就搁屁股上了。

服务员抬起头,貌似轻蔑地嘲笑我说:“怎么?看上我们店里的姑娘了,后悔了,又回来看看,我说嘛!像你这么走马观花的男人,注定单身。”

我四下打量了我自己,丝毫看不出我有单身的样子啊?难道单身两字能写脸上吗?我还是压制住内心想要反驳的声音,坐在靠柜台的一张凳子上。我眼看着时间在等待中白白浪费,实在坐不住,起身七八次去看外面雨停没有。可是雨就是不停,服务员看出我的心思道:“天都跟你作对。”

我当时气地想喷她一脸鲜血,以告诉她我恨她,可是我还是一声不吭坐下。终于我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有雨伞吗?借我把雨伞呗!美女,我明天还你。”

我从座位起身一个瘫趴在柜台上,全身靠两只手臂支着,两眼发出渴求的光芒,朝她四射。她指了指柜台下说:“自己抽一把,明天还来。”又递给我手机说:“在便签上留下手机号。”我说:“这个没必要吧!”

“这个有必要,你溜了我上拿来找你啊?”她说

我奸笑说:“美女,心思缜密啊!”

“想什么,你知道姐多大吗?我大你十岁,我结婚的时候,你还没参加高考呢!”她见我打好电话号码,硬生生从我手中夺取手机说:“明天见。”

我顿时感觉心头被泼了盆凉水,从头顶凉到脚心。

猫没有买成,反倒被羞辱一番。重要的是我还表现的无所谓,太他妈不要脸了,我真想抽我自己一把掌。

我回到家后,天已经擦黑,雨还没停。要是我当时还那么等下去,估计会被当成乞丐扫地出门,到那时脸面就丢大了。如果那样,然后娱乐媒体就报道:“著名作家梁舟慈夜宿宠物店,被女服务员放狗赶出门。”我躺在床上想想就怕,怕着怕着就笑了出来。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自然醒,一看手机:25个陌生未接电话,目前时间:下午一点。我才发现我误了大事,忘记还雨伞了。赶紧穿衣起床,刷牙洗脸,奔附近饺子馆吃一碗饺子。急忙赶到宠物店时,发现伞没带,我站在宠物店玻璃门前恨不得一头撞上去,一死了之。

那个服务员看到我站在门外,推开门问:“伞呢?”

我:“家里。”

她:“去拿。”我们对话简短,正当我准备返回时,被她叫住说:“有空带给我。”她将玻璃门开很小的口子,我于是拉大点门,打算进去,就在这时,一只猫从我裤裆溜了出去,一只虎斑猫从我裤裆溜了出去。

我望着女服务员,脸上荡漾着无奈。她一把关上门,不管我的半个身子还在外面。我朝她说:“我就要那只虎斑猫。”

“那还不赶紧追。”她放下手机就往外跑,我说道:“门你不管了?”

“不管了,反正有摄像头,你也别愣着。”她边转过头,边跑着对我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跑过去了。我们追着那只猫经过好几个大街小巷,最终在一个垃圾箱附近捉住了它。女服员过去抱着它,我还站在一旁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她调侃我说:“你有哮喘啊?”

“你才有哮喘呢!你跑着难道一点都不累吗?”我结结巴巴地问

“跑惯了,这只猫总爱往外跑。”她说

我看看躺在她臂弯的虎斑猫,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可爱,像是看到前世情人,梦中情人似得。这就算是一见钟情了吧。我于是第二次对女服务员说:“我就要这只猫,多少钱肯卖,你说吧!”

她很是不屑地说:“这只猫不卖。”

我问为什么,她说:“这是本店的招财猫,招财猫都给你了,还怎么做生意啊?”我心里当然清楚她在骗我。她抱着那只虎斑猫过马路,我跟在她身后,嘴里一直念叨着将她手上的虎斑猫卖给我养。我还说就算我吃鱼卡,我都不舍得让它吃。

她停在马路中间说:“回去,你吃给我看。”

我赶忙说:“还是吃猫粮吧!”她白了我一眼说:“不是我不卖给你,是我们店长不卖,你知道吗?这是店长的前妻养的猫,只有店长的前妻有权说话。”

“那你把她前妻的电话给我,我找她谈谈。”我急忙说

“和鬼谈啊!店长的前妻死了。”她说

“你骗人。”我狡辩说

“不怕死去问我们店长,我可提醒你了,店长最讨厌别人提她前妻了,你最好老实点,我可没有告诉你店长前妻的事,听到没。”她说

我明白她的意思,于是磕头般点着头说:“一定,一定,我不会砸你饭碗的。”

那只狡猾的虎斑猫在我们谈话的时候又从女服务员的臂弯里跳下来,朝马路中央奔去,突然迎面驶来一辆装着石子的大客车。我害怕得都闭上了眼睛,站在马路对面眯着眼睛看去,那只猫却消失了。我想它已经被撞飞出去,可是当车行过去我才发现我错了,它“喵”的一声从原本躺着的地上,站了起来。缓缓地向女服务员走去,她于是对我说:“它是用一个活生生的人命,救来的命,你说值不值钱。”我顿时看呆了眼,脑海里糊里糊涂,不知所云。

她边走边跟我说,店长的前妻为救这只猫,就因车祸死在宠物店门口的马路上。我问她说:“你亲眼看见了?”

她说:“亲眼看见了,当时你还没在这上学呢!”她这么一说,更加增加了我对对这只猫的好奇,也更加坚定我就要领养这只猫,不管花多大代价。她劝我回家好好学习,没事别养猫,他说像我这么大的男人都在拼学业,拼事业呢,谁还会没事闲得慌养猫啊。

我告诉她说,我是写书的,她哈哈笑起来说:“写书就更不能养猫了。”我们回到宠物店,我搬个凳子坐在她旁边说:“为什么?”

“这只虎斑猫极不安分,一开始我家店长恨不得一刀砍死它,后来还是店长的前妻以命拦下,才让它活到现在。”她说

我又再次问她到底卖不卖,她说这不是她说了算。说着她便从柜台上熟料盒里取出一张名片卡给我说:“这是我们店长的联系方式,你不怕死,就问问吧!”

我打算走时,又不舍地摸摸那只熟睡的虎斑猫,奈何它原来是咋睡,一个回神咬到我的手,我摔开它说:“还没,成为我家人,就像和我亲近啊!”

我看着那溢出血的猫牙咬出的孔,竟然没流一滴泪。

女服务员赶紧走过来说:“忘了告诉你,它睡觉的时候别摸它,它以为是性侵。”我真是哭笑不得,感叹道:“这也可以,现在摸女人也没多大反应。”我随既将手碰向她的臀,她随即给我一耳光,我抬头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咬我呢!”

她说道:“伤口不想被感染就赶紧去医院。”

我推门而出,她还不忘提醒我一句说:“记得把伞给我还上。”

我强忍着痛到医院。医生给我清理伤口,又给我打针。医生还好心提醒我说:“发情期的动物敏感,别乱碰。”我点点头,盯着一面墙上的锦旗意会其中的重要性。

医生又开了一堆西药给我,硬是把我当成绝症患者治疗,还嘱咐我到附近中山药房取药,按时吃几个星期,如果身体无多大反应即可停药。他对我说,畜生终归是畜生,咬了人还是要格外在意的,最好回医院做一次复查。

他又给我说了一堆复查的重要性,如果不那样做性命堪忧,后来又像论文答辩似得说一堆医学名词,意思就是你得复查。我听得回家写遗嘱的心都有了。我点头说:“当然,身体嘛!是人的根本。”

我从医院出来就踱步前往中央公园,想在那里平复被猫咬后的内心情绪。我提着西药,坐在中央公园的枫树下,长凳上。脚下的枫叶血泊一样的红,树上的枫叶结痂一样的红得发黑。我想相比于现在满眼的红,刚刚还是咬得太轻了。

我犹豫该不该立刻打个电话给店长,我从七分裤口袋里掏出名片看了又看,就是拿不定主意,最终我决定过几天再说。深秋将眼前的事物都变得俗不可耐,中央公园的一棵银杏树下正有人用脚踩棉花糖出售。我理了理坐得皱巴巴的裤子臀部,提着药盒走向棉花糖出售点,对头戴鸭舌帽,身穿棕色皮夹克的老头说:“来三枝棉花糖,袋子套上。”

老头是苏州人,儿子和媳妇在这坐城市银行工作,所以不得已也就跟着过来,老伴死的早,儿媳不忍心他在家乡成为留守老人。其实这个社会有留守儿童已经够可怕的了,如果老人终老享福都成问题,做儿媳的会被认为不孝。到这个城市老人也没闲着,他说,人活着不是用来等死的。因此随他一起入城的还有那脚踩棉花糖机。他说,踩踩,有助于活血,人长寿。

没多久他便极为熟练卷起棉花糖给我。我用包扎的手去接时,他说:“手怎么了,写文的人手很重要啊!”我惊呆了,他怎么知道我写文呢?我说:“猫咬了一口。”接过棉花糖后转身走几步后,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从事文字工作的?”我极力地想知晓答案。他笑笑说:“观察,你这手接过我无数次棉花糖了,我只不过根据你手上老茧的位置判断而已。”他说他看过无数只手,自然而然判断率高。

我顿时有点佩服面前这位老头。我到我居住的房东家时,一个七岁女孩子在哭。我忙去安慰说:“怎么了,杏儿,妈妈呢?”

“妈妈带弟弟上医院了,弟弟突然晕倒了。”她抽泣地说,我拍拍她的后背说:“不碍事,一会哥哥带你去看弟弟好吗?你吃过没?”杏儿摇摇头,我将药盒丢在茶几上,将棉花糖给了杏儿说:“哥哥带你出去吃,你去换一件厚一点的外套,外面冷。”我见她不动,就又说:“傻丫头,赶紧穿衣服,吃饱了才带你看弟弟。”

她于是飞快地跑到她和妈妈一起睡的那间房,取出一件少女粉色的外套。她挺起胸膛,抹去眼角的泪说:“哥哥,我们走。”我牵着她的小手说:“走,去吃小龙虾,哥哥剥给你吃。”

我房东是两个孩子的妈,目前才三十岁,正值风骚年华,却操劳地十分辛苦。她的丈夫七年前因为贩毒被捕,处于死刑。当时她正怀有喜儿,快要临盆的时候,警察来人,医院来人,顿时间热闹非凡。该送医院的送医院,该送监狱的送监狱。残酷吗?一点都不,因为你要为你所做的一切罪行付出惨痛的代价。从那时候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婆家,一个人居住在外,就是现在我住的房子。

房东也是我的恩人,我当时从学校出来找房子的时候,身上其实没钱,最近投的稿都被退回。和房东见面在芸芸咖啡馆,她只提出一个要求就是:“帮她带孩子。”如果我同意,就可立刻入住。我欣然同意,一开始这两个孩子差点没把我给活活气死,在我写了一半小说的稿纸上泼墨做山水画,深夜跑到我房间里赖着不走,硬要我将睡前故事,讲不出来就捏鼻子,扯耳朵,拉头发。为了给这两个小屁孩讲故事,我足足改写了安徒生全集,格林童话,天方夜谭。

早知道不是什么好活,但我还是干了。后来在我悉心教导下,良师出高徒,用笔记本离线《猫和老鼠》,《哆啦A梦》,等多部动画片,终于和平共处。

于是我将他们请到沙发上开会,我要颁布我花了一天制定出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第一条,哥哥上厕所,不许藏马桶纸。

第二条,哥哥去书房,不许大声喧哗。

第三条,哥哥要睡觉,不许冷落你妈。

第四条,哥哥说一,不许说二。

第五条,以上四条做到,哥哥有大奖。

没想到女房东早已站在换鞋出,看着我一本正经的和孩子谈条件,她更是笑着说:“杏儿,喜儿,妈妈说一,谁敢说二。”

姐弟眼神愤愤,从母亲摔到我身上俩同声说:“谁敢?”

我当时恨不得遇洞就钻进去说:“杏儿,喜儿,看样子以后要你妈给你做饭喽!”

姐弟俩一口否定道:“不要。”

我们步行到靠家最近的餐厅,饭点人很多,找到一块空座位特别难,但总算是吃成了饭。我剥虾,她吃虾,吃得津津有味,我看着口水都快一泄三千里,疑似银河落九天了,我像个乞丐一样恳求面前这位小祖宗说:“让哥哥吃一个,就一个,行不?”

“不行。”她说。我也不想在弄哭这孩子,毕竟我答应她就要做到,最终她吃饱后,我只就着小菜一碟,吃了一碗白米饭。苦痛到都想自打牙,向肚吞。我觉得女人最苦的时候莫过于有一个不敢得罪的孩子,还好我是个男人。

杏儿硬是说走得脚累,不想再走。于是我在餐厅门口打车前往,到中心人民医院。我刚离开没多久,现在居然又来了,医院真是鞭策灵魂最可怕的地方。人们反复地进进出出,带笑的人少,带泪的人多。

我打电话给女房东小雅说:“小雅,孩子要紧吗?我和杏儿在医院,你们在几楼?”

“你带杏儿来干嘛!”她小雅没有回答我提出的任何问题,相反而是责备我为什么带杏儿来找她和喜儿。仿佛那是我的个人犯的错,于年少无知的杏儿无关。

“杏儿吵着闹着要来,也怪我,我又不欠你们娘俩的,我这又是哪里忍了你啊!”我按压不住内心情绪,竟然当着孩子的面对着电话那头喊叫起来。

杏儿两只眼睛瞪着我,不知情的问:“哥哥,怎么了?”

我挂断电话,摸摸她的头安慰着说:“没事。”那一刻我极力维护在孩子心中的成熟稳重的形象。它是带着一份虚伪,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我没有去找小雅,而是骗杏儿,妈妈和喜儿已经打车回去了。喜儿身体好得很。我于是对杏儿说:“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杏儿茫然地问

“宠物店!”我说

“你想养宠物吗?可是妈妈不容许养,她会杀了它。”杏儿问

“她杀过吗?”我问

“杀过,她把我的呱呱摔死了。”她说

“呱呱是什么?”我问

“呱呱是青蛙,是我下乡爷爷送给我,不过后来再也没有回去过。”她可怜巴巴地说着,她眼里有泪只有我看得出。一个孩子是无法接受任何离别的,她一旦有记忆就会记忆深刻,除非她还没有记事。

我领着杏儿进入宠物店,那个女服员见我过来立刻说:“你伞带了吗?”

我看着杏儿,杏儿看着我,我说:“瞧,我出门又忘了给这位阿姨带伞。”

女服务员说:“没想到你是孩子她爸,怎么我瞧着一点都不像呢?”

我顿时气愤,因为在眼前这个孩子面前谈父亲是多么得令她痛苦,尤其是她已经对他的父亲有记忆,那段记忆难以磨平,就算我平时和她一起都会避免这个话题。在我看来那时对孩子的无形之中的伤害。

我故意对杏儿说:“去看看猫。”还好杏儿并没有纠结于刚刚的谈话,而是对一只花斑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见杏儿离开我的脚边,我就对女服务员说:“这孩子她爸死了,你刚刚差点伤害到她。”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说:“那不是你的错,你不知情。”

我问她说:“真的不打算将那只猫卖给我。”女服务员再三强调说,那不是她能决定的东西。我说:“如果,我找到店长呢?”她说,那要看运气。我于是请求她将那只猫唤出来,说给我带来的那个女孩看看,顺便我再多看几眼。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她唤醒了在柜台下假装睡觉的虎斑猫。

我喜欢这只猫,喜欢到无法自拔的境界,我看着就忍不住想抚摸它。像抚摸一个初生婴儿的肌肤,但我又害怕,又不敢,这种矛盾由内到外地展现出来。

我朝杏儿喊道:“杏儿快过来,你来看这只漂亮的虎斑猫。”她三步并一步地出现在我面前,面带久违的微笑说:“那小狗好可爱。”我点点头说:“这还有更可爱的呢!你看这只虎斑猫。”我顿时觉得我迷恋到了弱智状态,像动了情的女人又呆又笨。

我没想到的是杏儿看虎斑猫看得入了神。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得出她和我一样喜欢。女服务员陪着杏儿在逗猫玩,我出去接了个电话,是杏儿她妈,小雅打来的,她说:“你把杏儿带哪了?杏儿吃了吗?”

我有点气愤地说:“怎么,我还饿了杏儿不成,我陪她在宠物店。”小雅对她刚才的失礼表示道歉,随即话风一转她跟我说:“小舟,喜儿被检查出有白血病。”

我差点没拿住手机,面如死灰,瞬间心沉低谷。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说白了,就是毫无关系。但我的心却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没有做父亲年龄的我却第一次有了父亲的压力。我不清楚这种情感来自何处,为什会对脆弱的我产生攻击。

“确定了,我已经为他做好转院的打算,医生说,白血病骨髓移植成功,人就能活,但找到完全匹配的血型真的很难。”小雅第一次呜咽着对我说,在我映像里小雅的坚强一直写在脸上,可是这一次如果我看到这么柔弱的她,估计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将会大打折扣。

我说:“需要我帮忙吗?”

“照顾好杏儿,能瞒就瞒着,小孩子不懂事。”她说

我当时恨不得告诉她,小孩子已经懂事了。但我没有,我知道她现在宁愿用欺骗自己的方式来解压,也不愿相信小孩已经懂事这件事实。

打电话当天晚上我送她们去机场,买了飞北京的机票。在机场我递给小雅一张信用卡说:“当我自己孩子治,一切都用最好,信用卡密码一会手机发给你。”我知道当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是她收留了我,现在我能做的或许只有这些了。

我和杏儿打车回家,没想到她累得在车上就睡着了。正好我公主抱着她回到家,将她放在她的床上。床上有一只毛绒绒的熊,在她枕头左边。我又稍微动了枕头,以求她睡得舒适。她的母亲小雅经常上夜班,所以这些日常都是我不择不饶地去做。将他们姐弟安排睡着后,我才独自一人去书房写文章。

而今天杏儿睡着后,我就招呼司机在门口等我一会,我要去医院带小雅和喜儿。当我到医院门口时,小雅手里抱着不知是困还是难受的喜儿闭着眼。我看得出来她的眼睛因为流泪而泛着血丝的红,她有点颓废,像在深渊处呐喊却无人回应的无望。我说:“放心吧!会好的。”我把她们接上车,车一直开,往诡异而又深沉的天空黑处开。当天晚上没有星星,星星准是躲藏在瞳孔深处,不愿露脸。

在机场我一直等到她们登机才离开。一批接一批的人将在天空渡过黑暗。我打车返回家后,打开家门,就奔杏儿的房间,看她是否睡着安稳。她不在床上,当我打开门,吓呆了。我出门的时候明显藏了钥匙,并且锁好了大门,我不知所措,瘫倒在门边,吓得不敢打电话给小雅,再说现在小雅还在飞机上,以她的性子她不可能接我电话。

我撑起身子,发疯地到各个房间看去,可是没有。我的肉体一下子降温到零下,冷汗都冒出来,滚在额头上。“哥哥,我妈妈和弟弟怎么不在家?你出去了?”一声清脆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浑身的汗毛顿时倒塌下去,悬着的心也落地有声了。

我看见她从她房间的落地窗帘后走出来。我说:“妈妈带弟弟出差了。”

“那为什么不带我啊!”她嘟着嘴,委屈地说

我缓缓走向她,蹲下来说:“因为你有哥哥陪你啊!”

“那妈妈多久回来啊?”她问我,我被问住了。我也不知道准确的时间,这对于任何生着的人来说都是不可小觑的谜。我摸着她的脸说:“走睡觉去,明天哥哥带你找一位陌生的叔叔。”

她重新躺进被窝,我为她向上提了提被子,以求被里不钻风。一夜我醒好几次,去看杏儿有没有蹬被,生怕她着凉,打乱我的计划。我躺在穿上想起小雅说的匹配的血型,我好像听她提过喜儿的血型和他的父亲一样。显然父亲已经死了,现在只能听天由命,然而我平生最不信命,我只信一切皆有变数。

橙汁色的阳光像黄沙般铺在阳台上,散发出阵阵青柠檬的味。我早起将换洗的衣服放在全自动洗衣机里洗涤烘干。将稍微潮湿的衣服,取出挂在晾衣架。我又温了八宝粥,煮了水煮鸡蛋。

杏儿从她的房里出来,面容像个愤怒的小鸟,貌似随时都可以爆发,她那双水晶般的眼睛此次此刻黯然失色,活活一个冬眠初醒的水蛇。她抱着小熊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披散着蓬乱的头发。我又油煎了鸡蛋,拿着番茄酱。直到我看见她起身才说:“杏儿,该洗漱了。”她轻飘飘地进浴室,用着我为她挤好的牙膏,和倒在印有麋鹿的水杯里的水。

洗完出来,我还是实在看不惯她蓬乱的头发走向她说:“进去。”用着命令地口气。我调好水温,为她洗了头,吹了头,又为杏儿扎了丸子头,在后脑处夹上蝴蝶夹。整儿个人顿时犹如重生。她对镜自照很久。

吃完早餐,我就去书房,拿出夹在AliceMunro小说集《逃离》里的名片,决定打电话给宠物店店长。心想如果能约出来喝杯咖啡更好。电话打通后,我耗尽毕生口才欲说服店长,店长却说:“这不是我的猫,我做不了主。”我当时恨不得跟他好好谈谈物品所有权。现在看来没必要要了,店长明显跟我摆谱。他挂断电话,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决定拜访店长,做最后一丝有希望的挽救。我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前往,因为将杏儿一个人丢在家里我放心不下,只好带她一同上路。路上杏儿一直问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敷衍着说了很多不同的谎。有些谎是用来维护一个人对美好的向往的,有人为了达到目的他会不折手段。

我和杏儿在壶口区北陵路一家名叫合家欢的花店门口下车。杏儿硬是看中里面的花,进去她指着一束百合花说:“我要这花。”她显然不知道这花的名字,在一个孩子眼里美丽莫过于一眼动心。她的评判标准是养眼。我和服务员讨价还价一番,才以对方都能接受的价格成交。

据名片上的地址显示店主家就在花店附近,我领着杏儿,问了花店老板才知道,宠物店店长和他是旧友。他和他是邻居,最近去台湾参加他朋友的婚礼了,估计要一个星期才会回来。我恳求老板能否下班带我到他家走一趟,以便日后好再来拜访,他说可以。我不愿在花店等,我便带杏儿先去看了新上映的电影,掐着时间到花店。电影看完后,回到花店,花店老板正好在锁门。

他问我找宠物店店长有什么事。我说,我看上他们家一只虎斑猫,可店长就是不肯卖。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包烟,递给我说:“抽吗?”

我看着杏儿说:“抱歉。”

“没关系,估计你也知道了,那猫是她前妻的命换的,怎么可能轻易就卖人呢!”他说

“这个我知道,但是它毕竟就是个动物啊!”我狡辩地说

“动物就能不要命吗?如果那样,人又算什么,植物?空气?泥土?那有算什么?”他将反问句一句一句提高音调,鞭打在我心上,接着说:“等你想通了,估计我那个朋友就会将那只猫送给你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什么没有想通,似乎我在这些经历丰富的人眼里就是孤陋寡闻,就算我写再多泪如雨下的文章,也是如此。

他带我进了福云小区。他打算去打个招呼,好让门卫能放我进去。可是他透过窗户一看就转过头对我说:“看来,没必要了,昨晚肯定疼媳妇了。”小区的门卫居然爬在桌上睡着了。我也趴过去一瞧,被他的睡相逗笑。他桌上的电脑还开着,放着谍战类型的电视剧。

我们一直谈到第七栋楼,第四层,没有乘电梯。他说,他这辈子最怕就是意外。他见我一直领着个手拿一株百合花的女孩子说:“这是你闺女?”我第一次觉得这样的问法,隐秘而又贴切。我说:“不,他是我女房东的女儿。”他竟然露出丁点轻蔑的笑说:“看样子,孩子的妈风韵犹存犹存啊!”我并没有多解释,因为我怕解释就是一步步强化巩固没有的事实。

他指着门口一盆万年青说:“他家很好记,门口有盆万年青就是。整栋楼就他家有。”还没等我问为什么,他就接着说:“他的老母有老年痴呆症,上了岁数健忘。”我理解般地点点头,又急急忙忙跟他说了,谢谢。

他问我说:“确定不要送你出去。”

我说:“不用。”

“如果门卫大梦初醒呢!”他说。最终他还是送了我,正如他所料,门卫刚醒,就推门将泡无味的茶叶倒掉,换上新的茶叶。

出了公寓我收到一条小雅发来的短信,意思大概说,早年她记得她爸的血型和她丈夫的血型一致。她爸早年胃出血,她丈夫为他输过血。我发了一条:我知道了。

城市繁华无数遍都是一个样,喧闹中夹杂着人性的浮躁。我为了降低来来往往车行产生的噪音,特地会在晚上拉上铝合金窗户。人对黑夜沉默,黑夜却对人大喊大叫。所谓的公平根本就不存在人和自然之间。

我往浴缸里放水,调好水温,叫来在沙发上玩手游的杏儿说:“今天妈妈不在,你可要自己洗,洗完穿上睡衣再玩。”她很不舍得被我从手中夺去手机,用跑的速度向着浴室。她洗得很快,估计急于看动画片,出来就打开智能电视说:“我要吃草莓。”我打开冰箱看,见草莓早已吃完,只剩半挂奶油葡萄。我用商议的语气说:“杏儿,草莓吃完了,明天哥哥买,先吃葡萄好吗?”谁知她根本不买账,哭丧着脸硬是要吃草莓。

“你看你妈把你给惯的,”我关上冰箱门接着说:“我出门去买,你待着看电视就好,我的小祖宗。”她毫不领情的样子看动画片。我在最靠家的水果店买了草莓,却在门口意外撞到前女友,我差点没有认出她来,她先叫我说:“舟舟,你还还好吗?”她难道看不出来我现在特好。处女作一上市,就跻身各大图书畅销榜首,就是人不怎么露面而已。我其实还挺感谢他居然还记得我的小名。

我瞟了眼她,红唇,奶奶灰,整个身上五颜六色。我说:“看来你也因艳,福也不浅啊!”我不会在一个曾经耍我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我提着草莓就往回走。深秋的凉意渗透进我身体每处毛孔,尤其是晚上的人行道,更凉。尽管两边暖色调的路灯光照在绿植上,却还是被冻得发出声。

将钥匙插在防盗门上,转了一圈,打开。灯光从门缝先入眼,随即撒亮潮涌向瞳孔。我隐约有点眩晕,不过,过了片刻就恢复正常。杏儿还坐在沙发看动画片,见我回来忙不迭跟着我进厨房,谗眼看着我在洗草莓。我故意洗一个自己吃,谁知她就因为这事一直瞪着我。瞪得我灵魂离体,气魄失身。无奈我只好洗几个,喂她,哄她。她张开小嘴,一口咬下去,可爱的像只土拨鼠。

我便问她说:“杏儿,你知道你爷爷的家在哪吗?”

说着她走进书房,从书架最低一层,取出一本红皮封面相册。我将洗好的草莓装盘,发现她已经不在我身边。我端正盘子,将它盘子搁在茶几上,也跟着她进书房,她在我面前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插在书架里的红皮封面相册。我想小雅真是藏的深,可是就是藏不住面前这个女孩。

她用着小手指翻动着相册,从里面取出一张她细手去摸他爷爷眉毛的照片,递给我说:“哥哥,背后有地址。”我接过照片凝视着温馨的画面,不舍得翻过泛黄的背后。一行秀丽的行楷字是那么的美,我算是写不出这么一手好字。我将那张照片背后的地址用手机拍下对杏儿说:“杏儿,想爷爷吗?”

她点点头说:“想。”她没有多说原因,她太单纯了,单纯到表达情感不加任何修饰。

我和她回到沙发上说“杏儿,明天哥哥带你去找爷爷,行不。”

“爷爷不让。”她立马否定我的话说,但她自己却没有对我说的话表示一丁点否定。就算她否定,我也会以出去办事为由,去跟她爷爷谈事的。我接着说:“谁说爷爷不让,你都没去,怎么知道。”

她委屈着说:“妈妈说的”

我抱着她说:“傻孩子,妈妈骗你的,再说妈妈有不在,你说对不?”她再次点点头,我拿起一颗草莓靠到她粉嘟嘟的嘴唇,没有任何虚伪色的嘴唇。我松开怀抱,起身走向鞋架,将杏儿换鞋时丢在鞋架上的百合花拿起,插到白瓷瓶里,尽我所能为它延续生命。

插完花之后我陪她看了一集动画片,她便有困意,而我却毫无瞌睡。我有点羡慕小孩的心智,纯净如未被污染的水。她倒在沙发山睡着,很香很香。我抱她放在她的粉色被里,愿她有个极美极美的梦,最好梦到她的妈妈和喜儿,在游乐场或者在海洋馆。

我关了客厅里的电视和吊灯,只往经过卫生间的插座上插一盏莲花型的插灯,为了防止杏儿夜间起床解手被磕到,被绊倒,这必须在夜间留有。杏儿是天生夜盲症,小雅去年告诉过我,我一直放在心上。我独自一人赶稿到凌晨,编辑那边连续好几天打电话催,我都没有接,我怕在这么下去编辑会杀到我的家。

赶稿完后,我从冰箱里取出瓶可口可乐倒在玻璃杯里,喝下肚。本以为今晚会很快休息,可是还是辗转反侧难眠,在无数次翻来覆去后,我实在太难受了,因为我一闭眼小说中主人公就和我对话,太可怕了。我从床头柜里取出几粒安眠药干吞了下去,药性发挥作用很快。我很快睡着了。

再睁开眼才发现已接近中午,怪只怪昨晚服用过量安眠药。我按按太阳穴,一副囧样出房门。睡眼惺忪地看到打坐在沙发上的杏儿,她整个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吃着零食看着我说:“你,饿到我了。”

“你不是吃着呢吗?”

洗漱的时候,我看到虎斑猫咬的牙孔已经弥合,结疤。我还是没有听医生的话去复查。虎斑猫的形象又出现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不知是我对它英魂不散,还是它对我难舍难分。我对着洗脸盆前的镜子里的自己轻蔑地笑,看到一夜过后胡须又出肤。胡须摸上去有点刺手,像一夜春雨过后破土的韭菜。

我刮完胡须出来,人清醒得犹如被春风吻过脸。杏儿拉着我说:“赶紧带我出去好吃,好喝。”我回书房收拾完昨晚没有来的急整理的文稿,她跟着我,粘着我。我说:“哥哥,还没吃呢!”我被他纠缠得快要崩溃了。我抱起她,高举起她说:“你跟我安静点。”没想到吓到小祖宗了,刹那间泪如泉涌。我连忙放下她,一个劲,拼了老命惯她。小孩就是得罪一分钟,惯笑一个小时都不够。

我抱着噙着泪的她出了门。我用肯德基抚慰她那受伤的心灵,希望能止住她的泪。杏儿吃完后,我和杏儿出肯德基店门,在对面我又看到前女女友,我和她真是冤家路窄,我特地绕道离开。没想到刚要转身离开,她叫住我说:“梁舟慈,见到我也不打个招呼吗?”

“有这个必要吗?”我反问她一句

“当然有必要,想当年我也是~”她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话说到嘴边咽了下去。她感到有那么一似难为情,但我毫不留情牵着杏儿走进回家的那条路。

我和杏儿在一面广告墙前停下,因为那里有个弹吉他的街头歌手在唱民谣。歌手是个残疾人,准确地说她是个瞎子,带着鸭舌帽,帽檐被有意拉得很低,仿佛在故意隐瞒眼瞎的事实,但的确如此,我看得出来就行。我在人群以外听了两首歌就和杏儿走回家了。

我回家就从柜里拖出行李箱,拣几件换洗的衣服,因为我估计这次去乡下需要小住一段时间。我整理完后,杏儿在床上抱着熊恳求我说:“可不可,把熊也带走啊!”我摇摇头表示不可以,最后在我的劝说下她还是丢下了毛毛熊。我和杏儿打车出门时,天已经冒出亮星,路灯在车窗外亮起,红灯住了车,风起了落叶,卷起忧伤,卷起的心事重重。

杏儿头靠着我,我靠着车窗,看窗外还光亮的店铺渐渐减少,直到完全熄灭在黑夜和梦境里。黑夜里,车开的很慢,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郊区,因为杏儿靠着我睡着了,我就叫司机将车载音乐关闭,尽量给杏儿有个舒适的休息环境,虽然比不上自家的床。我们到达照片后面地点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车子刚停到村庄入口,我就听到一声接一声的犬吠,起先是一家狗叫,接着是好几家。

在这样宁静的村庄,犬吠声往天空中回荡,脆而且久远,仿佛从古代传到现代。我们将车子停在一家红漆门前,左扇门上的纸对联已经却一角,五个繁体“福禄寿喜才”中“喜”已经被风吹或者雨打,不知所踪。前车灯困住呼吸,我叫司机将车灯打向一条深巷,我下车缓缓走过去,对着陌生的环境有点恐惧,可是我并没有找到住户号。无奈我还是重返车中对司机说:“看来得在你车中过夜了。”他一开始变现的有点不情愿,我跟他明说,我会加钱,他同意了。

司机在车上问我说:“你要找得人和你什么关系?”

我说:“他是我房东的家人,几年前因为嫁给一个犯人,和家里闹矛盾,现在他的孩子得病需要孩子她妈的爹的血救治。”

“白血病吗?”

我点点头。他接着说:“这事本和你没关系。”

我说,是的,但我不想把一个还在学年前的孩子送进地狱。初冬的深夜很寒凉,司机开了车空调,关了车头灯。我们归于平静后,各家院里用来防贼的犬也不再警惕。犬吠声渐渐弱下去。

我一个瞌睡打醒,突然有一束光传来,伴随着一声问:“老头子,这是哪里来的车子啊!”老头子看样子很有知识面,用着手电筒打向车牌号方向,瞧了一瞧说:“是城里来的,估计回家探亲。”他本以为车里没有人,就用着手电筒照着车里望了望,没想到他一看到司机睡在里面,吓得赶紧回头对他老伴说:“还有个人乃。”

我隐约听到窗外老女人说:“活的,还是死的,这事可不是能摊上身啊!赶紧回去吧。”裹着大袄的老头说:“我哪个知道乃,我还以为哪家偷俺家鸡呢。”说着他便往巷深处走。我立刻从车里下来,因为下的急,不小心被车门框磕到头,我赶紧追上去说:“大爷,等一下。”他回头一顾,看到后面有个人,赶紧变走为跑。

老头腿脚明显没有他的老伴利索,斩眼间老女人就跑没了,而老头子却因为跑得急,将手里的手电筒摔在了电线杆下。手电筒躺在冰凉的砖瓦地上,发出微弱且一闪一闪的光,仿佛在做死亡前的最后一次挣扎。老头不舍地回过头,看着电线杆的方向,然后还是狠心得丢在水塘里,还是跑向一家开着屋檐灯的房子。

雨水是前几天积的,由于巷子窄,阳光不能全部晒在地面上,所以雨水很多时候需要风干。老头也是个绝情的人,回过一次头后,就再也没有看过手电筒,而是只顾自己用走路的速度,跑。我不知道他害怕什么?他为什么跑?难道村庄里的人都这么奇怪吗?我不得而知的有很多,

我停在电线杆下,俯身去捡地上还在闪硕着光线的手电筒。老头子已经在我的视线前消失,但是整个空巷唯一一盏屋檐灯开着。他故意将他家屋檐上的灯开着,在提醒我他家就住那。我走了过去,用握住的拳头在铁皮门上敲着说:“大爷,你的手电筒。”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就站在门后,他是故意而为之,这个我早就预料到了。他起先没有理我,而是默默地倚在门后,后来在我敲叫声快要惊醒周围的邻居时,他还是打开门,探出头来,从我手里接过依旧滴着水的手电筒说:“谢谢。”他迅速关上门,像防鬼子一样,防我。我对我自己的行为完全没感到有什么不妥,于是我继续说:“大爷,我想问你,陆辉家在哪?”

估计是为了还我为他捡手电筒的人情,他再次打门对我说:“我劝你还是别和那家人卷到一起。”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几年前,他家女儿不听劝嫁给了个犯人,枪毙了。”

我若有所知地说:“这个我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他女儿出走后,他的老伴投井自杀了,从那以后他爸就一直疯癫,我们村人都不知道他是真疯还是装的。”

我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听着,有种酸从心开始,爬到眼眶。我替小雅辩解道:“她女儿没错。”他看着我说:“你会嫁给一个犯人吗?而且被通缉很多年的落网犯人?”

我心想:“废话,我是个男人当然不会嫁人。”我用片刻沉默不语,但还是反问了一句:“谁生下来就是犯人?”我知道没有谁生下来就是犯人。这份情很矛盾,矛盾就矛盾在感情和法律永远是平行线。

他没有反驳我,而是用赶我走的语气说:“你走吧!他家人很脆弱,你最好果断点走。”我没有走,而是恳求他告诉我他家在哪。他最后告诉我说:“以前的村合作社旁边一家,就是。”我言谢之后走了。他没有给我留灯,在他眼里他还不值得为我留灯。巷子很黑,我一个人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走向停车的地方。

我回到车里,只眯眼一会儿,天就已经骤亮。杏儿还在睡梦中,我没有叫醒他,司机已经醒了,眼睛半开着,正和他妻子发消息。我朝他笑笑,指指真在睡觉的杏儿。他点点头。我才放心下车。

村子不赖,还有卖早点的小店。我在一家包子店卖了几个包子,包子还是用那种古老的蒸法蒸的,热气腾腾,面香四散。我自己先取出一个咬了起来。又去买了烧饼和豆浆。又买了现炸现卖的油条。我回到车上时,杏儿也醒了,哭着闹着要洗漱,我的姑奶奶。没办法我就麻烦司机去最近的杂货铺卖了几瓶矿泉水,和还算合适她口的牙刷和牙膏。

给面前这位千金大小姐洗脸的时候。我也是耗费了几万字的脑细胞,才办到。我用手捧着水,她还故意等水流尽,然后再抱怨我捧得不严密。我也是对我这漏油的手掌无可奈何。

伺候完小公主杏儿。我就盯着她在车上将早饭吃完,她肉包子不吃肉馅,我用一次性筷子掏出来吃完,和她妈一样,挑食。我对杏儿说:“不吃肉会长不大的。”杏儿忙含着包子说:“我妈说吃肉会婴儿肥,丑死了。”我差点没将喝在嘴里的豆浆吐一车。我捏着她的小脸说:“你不肥?”语气反问而又加重。她用她的小手往我膀子狠狠甩去说:“别对我动手动脚。”

就这样吵着,闹着,怼着,她吃完了早饭。你真不知道这个丫头有多机灵,说话一溜一溜,就是个小大王,小霸王。有次我和她玩牌问她怕谁,她说妈妈。但我在她家并没有看到小雅对他们姐弟俩大喊大叫过,她很疼,是那种往心窝里疼的疼。估计天下的慈母对子女都是一个样。

我和杏儿拿行李箱下了车,将替司机买的早餐放在副驾驶座位上对司机说:“你最好吃完,再开车。”他笑笑说:“一定的”他将豆浆捧着接着说:“再说,这有不是酒。”他晃了豆浆,在我和他自己眼前。

下车的杏儿很是兴奋,问我说:“有河吗?有船吗?我要乘船。”

我说:“有,不过,现在不能去。我们要找爷爷,不然我们睡小巷啊!”她有点委屈,在我面前低着头闷走。她手里捧着还没喝完的豆浆,我在她后面拖着行李箱说:“小姑奶奶,你等等我呀!”

她来个漂亮地抬头,甩头说:“你也忒~慢了吧!”我真不知道她妈怎么教的,竟然认识的字比我多,我惭愧得无地自容。

我和她走到一座砖拱桥,她走过去说:“河哎!船哎!还有鸭子。”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桥面上,背后的热汗被桥底,水面,芦苇荡的冷风吹凝。一个老夫撑着船在水面下缓缓经过桥洞。我站在桥上向他打招呼,喊:“大伯,能靠岸吗?”

他没有听到,我继续喊道:“大伯,孩子想乘你船一会,麻烦你,能靠个岸吗?”他听到了我的呼喊声,抬头朝我看,又用手指了指桥边最近的码头。随之,他将船撑向青石板铺成的码头。他撑的是小船,船上有他捕鱼用的网,网里有河鱼和河虾。

我牵着杏儿的手,从岸上到船上,一直没有松开。我因为不会游泳,所以也有点怕水。脸上青黑,还有出头的胡须,头发微白。他貌似看出来我的担心害怕,用安慰的语气对紧紧牵着杏儿的我说:“我会游泳,你放心。”我悬着的心落下,而站在我旁边的杏儿再这么摇动下去,我就打算一回城里就带着带她去治疗多动症。我就生怕她失足落水,把我也拖下去,这可是羞死我了。

满足了从出生就基本上住在城市里的杏儿一个心愿,我的头直冒冷汗,当然是被吓得。我昨晚只问陆辉家在哪?而没想到我也是稀客,根本就不知道村合作社在哪。无奈我只好在船靠岸后,牵着小雅问了一个带头巾的大妈。她很好,人很热情,告诉我,我得过了前面的双板桥,一直往前走。

我和杏儿走向村合作社的路上,一堆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桥头和桥尾有摆摊卖蔬菜。我们还路过一家肉铺。快到村合作社时,我的腿就跟灌了水银一样,我将箱子横放,双手交叉坐在上面歇息,没想到我动作刚做,杏儿就说:“起开,压坏了怎么办?”我说:“压坏了,哥哥买了赔你。”

“不行,我就要原来的。”她很倔,死倔死倔。我知道如果我不起身,她又该下雨打雷了。因此识相的我还是站了起来。

合着她是骗我,她见我站起来,朝村合作社旁走去。立马学我的休闲样子坐在行李箱上,动都不动,就只对我傻笑。我翻着眼睛,瞪着她。她嘟着嘴,仇视我。我恨她,要不是她妈,我早就油炸、清蒸、水煮了她了。

陆辉家的门紧闭,门边左边是一块石头,石头上刻着“泰山石敢当。”而右边则开着小猫口,如果猜的没错,这是方便里面的动物出来。猫口没有封,说明他家养猫,而且出来的频率比人多。他许是吃自家院子里的菜,和偶尔宰家禽。

我敲门,并没有人应答。敲了很多遍,依旧没有人。我失落地盯着门,就在这时村合作社走出个男人说:“别巧敲了,就算敲断了手指也没人开门。”我径直向他走去问:“总该有个理由吧?”

“理由,理由就是她女儿嫁给了一个枪毙的犯人,老人脸上无光。”还没等我回话,他接着说:“小伙子,你是?”

我看得出他对我的好奇,我于是说:“我是她女儿的朋友。”他对我轻蔑地笑着说:“小雅这孩子,人缘真好。”我见他人很慈善,并没有瞒他的意思,于是说:“小雅的儿子得了白血病。”

他很是惊讶说:“小雅有儿子?”他面有疑惑,好像一点也不信我的话。我跟她解释好阵子,他才相信。我和他走向杏儿,我就对他说:“这就是小雅的女儿。”他赞叹了一句说:“长得和她妈一样漂亮。”

我问他是否能在他家住几天,伙食费我会支付。他很是乐意地说:“来者是客。”他说我况且是小雅的朋友。他家和陆辉家很近,只隔个两家平房。我和杏儿在他家一住就是一个星期,眼看盼他出门没戏,我都打算打包回府了。可是小雅一个电话打消我的念头,她告诉我她家有后门。我抱怨为什么不早说,她怨说我没问。

因为我怕出事,就请求住在村里那家男人跟我一起去。虽然这件事有点猥琐,有点不道德,但为了在北京躺在病床上的喜儿,我也要冒着份险。刚偷摸着进去没多久,脚不小心踢倒一堆酒瓶。声音是那种往骨子里的响,我吓着退后三步,立着不动。

厨房里突然冲出披头散发的男人,他很久没有理发了。他拿着柴刀出来,往我这靠。我对他身上的酸臭味闻得越来越清晰,我有种反乳的感觉。他有种害怕,来自外人,来自人群,来自内心深处的自卑。我大学修过心理学。我对他的行为动作有点了解,因此我勇敢大胆地猜测,他肯定会在靠近我的时候将杀气压下去,他就是那种人。不出我所料,他丢掉柴刀,转过头去,背对我。和我一起过来的男人早已溜走。

小雅的爹背对我说:“你又是谁?”他语气很狠,而且还很生硬。

“你孙子得白血病了,需要你的帮助。”我说

“杂种,就是短命。”他毫不在乎他嘴里所说的话。但是他的身体抖动一下,转过身用着狰狞的脸盯着我接着说:“他丈夫呢!留两个杂种,污辱我家门楣。”

我用着早就想好说:“你确定,你的孙子和女儿是那男人生的?你问过小雅吗?小雅告诉过你,他的男人有不孕不育吗?你知道小雅知道他男人吸毒贩毒早就和他离婚了吗?”当我一口气说完,毫不留情地揭露一个又一个秘密时,他双手抓压在我的肩上说:“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将医院证明书和离婚证从口袋里掏出来摔在地上说:“自己捡起来看。”他迫不及待捡起来看时,哭了。“你给过小雅解释的机会吗?她是你女儿,你就这样对她。”

他抱着一纸证明和离婚证躺在地上蜷曲着哭。他浑身抖着,难受着。那张证明书和结婚证是我帮杏儿找秋外套的时候,在柜底发现。小雅其实藏得比任何人都深,承担的痛苦比任何人都多。当他平静下来,他才站起来说:“明天我和你去城里,你先走吧!”

第二天,正门已经打开一条缝,我手拉着杏儿推门而入。当我一进堂屋,有股寒气袭来,有个人脸色发紫黑,两眼死命瞪着屋梁。突然一只猫从我脚边经过堂屋门溜出去。我寻着它望去,它从猫口溜了出去,一溜烟功夫,快得压抑着我心。

我赶紧用双手捂住杏儿的眼睛,怕她纯贞的心灵受到污染。我捂得很紧,毫不管杏儿的疼痛,其实我疼痛地已经僵硬了双腿。

陆辉上吊了。我在八仙桌上看到一张纸,纸上写着:“我无法原谅自己。”我拽着杏儿的手出门,另一只手里紧握着纸团。我没有立刻通知小雅,接下来我花几天安葬了他,村里有很多人看到,而他们只是冷着脸看而已,就像看戏一般。我没有过多地让杏儿参与,因为我不想过多给面前的女孩埋上心灵阴影。

回城后没几天,小雅电话通知我说,他们已经下飞机了,叫我独自一人去接。我到机场的时候,她手边没有牵任何东西,怀里却抱着个沉睡的罐子。我知道喜儿的死和我无关,但却还是心里自责。

我们骗着杏儿,杏儿还小,但她又不小了。她只觉得家里少一个亲密的人而已。一天下午,我将插在花瓶里的百合花丢进了垃圾桶。百合花已经全部枯死,没有了气,也就理应没有了香。

一年后,我和杏儿和小雅在日本旅行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男子打来的电话说:“喂,你是梁舟慈吗?”

我说:“是。”

“我是宠物店店长,我决定了,将那只猫卖给你。”

“不了,谢谢。”我想都没想回绝了他,因为我觉得我失去的不是一只虎斑猫。我没来得及挂断,对方换成女声说:“如果你要这只虎斑猫,最好在我爸还有气的时候,确定了。”

我说:“我确定了,这只虎斑猫不安分。”我看着手上的疤斑,沉默到对方挂断电话。

回国后,我打算起早将借的伞还给宠物店女服务员,可是去的时候,得知宠物店已经关门,停止营业。

小雅还是和我结了婚,婚后和杏儿过着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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