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七十年代的一个小县城,那时天寒地冻又没什么娱乐,邻里间相互窜门消遣时光。
但有一户,大家不敢去,那就是张奶奶家。
她八十多岁了,给人驱邪,我们称这种人为“姑娘”。
张奶奶没有生育过,他的孩子都是领养的。
据说特殊的人,拥有法力加持、开天眼的能力,才能降妖除魔。
当年我曾祖父给她家摆平过事情,张奶奶的丈夫答应给八十斤豆子。
曾祖父没要,从此两家结成世谊,曾祖母和张奶奶年纪相当,经常带我去她家玩。
其实老人家鹤发童颜,说话声音小,走路慢,很慈祥。
我一点也不怕她,反而很喜欢去张奶奶家,因为她有好吃的:槽糖、羊角蜜、炸姜丝、花生蘸,甚至大白兔奶糖......
张奶奶堂屋里的八仙桌上,供奉着很多神像。大都慈眉善目,并不吓人。
有一个黑脸怒目圆睁,拿着铜锏的神像很凶,我不敢看。
张奶奶给人驱邪,初一、十五都要给神上供。
不时有人给她送礼品,有的人是感谢救命之恩,有的人是向神仙许愿或还愿。
点心、糖应有尽有,我甚至怀疑她家比国营第一商店里的东西还多。
张奶奶是不会管你吃多少的,只要不浪费就行,别的孩子去了也一样。
走得时候还会塞给一大把带回家吃。
寒假,张奶奶让我帮她写春节回礼的名单。
她说我记录。
还没写几个字,大门外一阵喧嚷。
张奶奶脸色一沉,利索地走得院子里。
门外似乎有很多人想往里闯。
平日和蔼的张奶奶却大声说:“不要进门,我治不了!”
门外又一阵呵斥,“快给张奶奶磕头,快磕头。”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我隔着屋门和大门看见一个男人在门外台阶上拼命的磕头。
过了一会,张奶奶说:“都进来吧!”
几个健壮的男人,架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瘦弱女子进来。
那女子浑身是土,满脸污秽,眼神迷离,一边挣扎一边叫骂。
四五个汉子都摁不住她。
张奶奶叹一口气说:“就当行好事吧!”
那女子一见张奶奶,眼神更凶了,叫骂更狠,挣扎更剧烈,把一个男子的手抓的血淋淋的。
张奶奶示意我准备道具。
我轻车熟路,盛一碗凉水,拿一根筷子。
老太太把碗放在院外香案上,双手捧筷子,对着室内的神像念念有词。
祷告完后,她把筷子插到碗里,筷子正正的站着,一动不动。
我感觉太神奇了,老太太真是法力无边。
回家自己练习,筷子是站不住的。于是我相信张奶奶有神力加持。
分析完筷子的状态或神的指示,张奶奶大声说:“冲着冤孽了?”
抓一把香灰,用尽全力洒向那个女子。
老太太有韵律的唱起来:“冤有头啊债有主,附身穷人多命苦。叨叨你的怒和冤,投胎转世享大福。”
那女子眼神缓和很多,和张奶奶一样的节奏唱:“我是城北一堆土,王二偷牛害养主。为表清白悬梁尽,神仙指我投胎路。”
张奶奶唱:“沉冤昭雪我不会,黄泉路就在前头,走吧,走吧!”
她拿起筷子扔向那个女子。
那女子眼神立刻暗淡,整个人像脱骨扒鸡一样全身瘫软,晕了过去。
几个汉子扶住她,解开绳子。
张奶奶从屋里拿三包药,递给女子的丈夫。说:“醒了就熬一包给她喝,连喝三天就没事了。”
那个男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春节时给张奶奶送了一整只肥猪,我从大年初二吃到二月二龙抬头。
张奶奶给我解释说:冤魂本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子,给生产队看牛,王二偷牛还陷害她。
为表清白她悬梁自尽,冤魂不散,戾气太重,投不了胎。
所以附在现在这个妇女身上,并不想害人。
我似懂非懂,回家说给我祖母听。
祖母很迷信,怕我受伤害,禁止去张奶奶家,我总是偷偷去玩。
临近新年,我又去张奶奶家解馋。
因为祖父是厨师,张奶奶去我家找祖父帮忙杀鸡做成供品,祭祀神仙。
让我帮她看家。
吃的正欢的时候,男男女女四五个人,火急火燎的冲进屋子里。
仔细一看,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红色襁褓。
她里三层外三层解开襁褓,大约一岁的小孩脸色黧黑,睡得昏沉,呼吸时有时无,时断时续。
我也挺害怕,赶快跑回家叫张奶奶。
张奶奶进门儿大喊:“治不了,快走吧!”
那家人老实,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好小孩走了。
可能受高人指点,不长时间,他们回来跪在张奶奶门外,不停地磕头。
过了一会,张奶奶让我把他们一家喊进来。
“算我行好吧!”张奶奶说。
一家人千恩万谢。
打开襁褓后,张奶奶严肃地告诉我躲到神像后面,不要说话。
那家人七嘴八舌说原由:孩子从腊月初十开始发烧,吃药两天不管用。
住院到现在,今天孩子昏迷快不行了,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没办法了,打听到老神仙法力高强,给看看。
张奶奶没说什么,她洗洗手,在神像前点燃三根香。
一屋子人都不敢喘气,屋里静的落针可闻。
漫长的十分钟过去后,张奶奶面色更加凝重了。
三根香,中间一根燃烧很快。
“冤孽啊,”老太太说,“伤天害理呀!”
张奶奶质问那家人:“去年腊月初十,做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那家人神色慌张地说:没有!
张奶奶严厉的说:“不说实话,回去吧!”
那家人低着头,孩子的爷爷小声骂中年妇女。
张奶奶没继续问。
她到里屋拿了一个大铜碗出来,放到八仙桌上的香炉前面,抓一把小米,撒到大铜碗里。
长大后我才知道,那个碗叫铜钵。
张奶奶又走到里屋,出来时换上一身大红的棉衣棉裤,连鞋子和帽子都是红的。
脖子上挂一个圆盘。现在想想应该是罗盘类的东西。
也许这就是张奶奶的职业装备吧,我从未见她穿戴过。
当时,我感到这身打扮很怪异。
张奶奶神色凝重,打开酒瓶,喝一口。
猝不及防,猛地喷向襁褓中的小孩。
小孩突然睁开双眼,似乎眼睛里发出特别的光芒,在黧黑的脸映衬下,非常吓人。
我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吓得屏住呼吸。
眨眼间,张奶奶把一根长针扎入小孩的眉心。
小孩四肢乱动,似乎在挣扎。
襁褓本来就捆得很紧,再加上长针的加持,小孩乱抓几下就晕过去了。
他一家人都快哭了。
张奶奶沉着脸说:“去年冬天是不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
“说!”张奶奶厉声大喝。
小孩的奶奶抱着孩子跪在张奶奶面前。
边哭边说:“孩子上边有个姐姐,去年生病死了。”
“胡说八道!”张奶奶瞪着那个中年妇女呵斥道。
“不说实话,滚蛋!”张奶奶说,“都什么时候了,不说我也知道。”
小孩的奶奶断断续续地说:“去年......年,生个女娃......我想要个小子,把她放水桶里淹死了。”
张奶奶:“伤天害理啊,不是人干的事!救命要紧啊!”
张奶奶点燃一把香,右手拿着放在小孩的脑袋上方。左手拿短针,分别刺入小孩的脚底。
“天理昭昭终有报,害死孙女报应到。血婴怨恨找仇人,这个孩子活到老。”张奶奶抑扬顿挫地唱。
电光火石间,张奶奶端起那个大铜碗扣在小孩脸上。
小米撒了小孩一脸。
空气中弥散着一种怪异的味道。
张奶奶取下银针。
不一会,小孩脸色由黑泛白,呼吸也均匀了许多。
“腊月十五,带一个羊,一条鱼,一只鸡上供,”张奶奶说,“三包药,每天一包,三天就好了。”
小孩的爷爷不悦的神情一闪,一家人还是千恩万谢的走了。
张奶奶脸色煞白,一脸虚汗。我赶紧奔过去扶住她。
她说:“把我扶到床上,你回家歇着吧,不要对外人讲。”
不过我没有吃到羊肉,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那个年代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
我上初中时就到八十年代了,张奶奶比以前苍老许多,但身体还硬朗。
腊月二十九,张奶奶找我。
她对我说:“三十晚上我要到乱坟岗加持法力,你得给我帮忙。”
我很痛快的答应了。
除夕夜我带着手电筒偷偷溜出去,拿着张奶奶加持法力的装备:一口铁锅,一个鸟笼子。
张奶奶自己拿一个小布袋,里面应该装着祭祀用品,香烛、肉。
一老一少背着东西,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朝乱坟岗走去。
周围漆黑一片。
夜猫子乱叫,似哭似笑,听了毛骨悚然!
在通向乱坟岗的路边,张奶奶让我停下来,让我回家。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一手提布袋,一手拿铁锅和鸟笼子。
小脚的她,快速向乱坟岗中心走去。
这时我才真感到害怕。
月黑头加阴天,天空不时飘下雪花。
我是不敢看的,吓得屁滚尿流回了家。
张奶奶家的大门从初一到初三都没开,每年如此,大家习以为常了。
初四张奶奶打开大门,拜年的人可以说蜂拥而至。
我自然又吃了不少好东西,张奶奶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不少,面色红润,拐杖也不用了。
我问张奶奶:“东西都弄回来了吗?”
“不用拿,最后一次了。”张奶奶说。
我没有听明白什么意思。
张奶奶说:“你要是个闺女就好了,我把本事传给你。”
“你是怎样加持法力的?”我问。
我求了张奶奶半天她才告诉我。
“把肉放笼子里当诱饵,引夜猫子入笼。锅里烧开水,把夜猫子煮熟,祭祀地府神灵,然后吃掉最大的一只,就会加持法力。”张奶奶说。
我问:“水从和木材从哪里弄得,这么简单就完事了?”
张奶奶说:“都在我布袋里。当然还有咒语,符箓。不要问了,问我也不会说,咱不是一路人。”
老人家说得很轻巧,我知道那晚一定有非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张奶奶活了 101岁,无疾而终。
每次从她家路过,看着断壁残垣,我都记得有这样一位传奇老人。
我问过张奶奶:“为什么来看病的人一定磕头后才给看?”
张奶奶说:“医不叩门,道不轻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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