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周末，朋友请我看了一场电影，片名叫《无名之辈》。
影毕，走出影院，天已黑了，凉风拂过，我轻微打了一个寒颤。
此时，有几个词在我脑海中来回飘荡：农村移民，进城，尊严，回老家。
去年临近毕业时，我第一次听说”农村移民”一词，颇感新鲜。
这个词的意思是，来自农村或小县城、如今苦苦挣扎于城市底层的小人物。
比如，在《无名之辈》这部电影中，典型的农村移民莫过于两个憨批劫匪以及失足女青年肇红霞。
同样，拼命工作却始终无法转正的中年协警马先勇，
全身瘫痪、仅靠嘴炮维持半点尊严的马嘉祺，
交不起学费、强烈自尊的马依依，
又何尝不是农村移民？
贰
曾几何时，进城生活了一代农村人的最大愿望。
多少农民含辛茹苦，积劳成疾，甚至卖血卖肾，供孩子上学，只盼他们能脱离黄土地、过上体面的城里人生活。
至今依然记得，我上五年级时，一位老师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们班啊，只有少数几个娃儿将来有机会进城生活，其余的娃儿嘛，可能一辈子都是修地球的命。”
于是，将来是否有机会进城生活，成了这位老师差别对待学生的标准之一。
若干年后，作为当年被指定为”少数几个娃儿”的我们，成功挤入城市，跻身农村移民行列，成了一二三线城市中各种没根的”漂”。
在外漂泊一年，就只有回村过年的那几天短暂时光，在恍恍惚惚的错觉中，误以为自带那么一点点光环。
回到城市，北漂们继续蜗居阴冷潮湿的地下室，深漂们继续藏身破旧、脏乱、吵闹的城中村，南漂们继续一边熬夜到凌晨两点，一边继续挤着紧似香肠的地铁。
这些还都是白领阶层的城市生活。都市白领一族，毕竟还是体面的一个群体，有悲伤只悄悄留给自己，面上还是要活成个人样。
而在庞大的农村移民群体中，那些正在被时代淘汰的剩余劳动力，不少只能靠肉体、暴力、欺诈等作为谋生手段，诸如《无名之辈》中的两个劫匪和按摩技师肇红霞。
除了体面的群体和生存技能的群体外，还有一群老实巴交、兢兢业业却始终没有如愿得到回报的马先勇之流，他们才是农村移民的主流人群。
没有关系，没有资源，没有稳定的职业，哪怕拼命工作、能力过人，”马先勇们”穷其一生，始终在低位徘徊，抑郁不已。
如果再加上高昂的子女教育费用，家属中有个长期病患，辛辛苦苦的积蓄被房地产掏空，中年失业危机、婚姻危机意外降临，喧嚣城市中奔走的老马们，会不会手足无措、一脸木然？
叁
这样的进城生活，这样的一代农村移民，怎样能够活得有尊严呢？
我想，这正是《无名之辈》这部电影要讨论的主题。
看似散乱的多线叙事，通过尊严这个话题紧密关联起来。
影片中，憨批劫匪胡广生，想靠暴力要回尊严。
胆小如鼠的李海根，想靠干票抢劫在嫌弃自己的女神那里求得一点尊严。
半身不遂的马嘉祺，想靠嘴炮和死换回最后一丝尊严。
卑躬屈膝、屡遭羞辱的马先勇，想靠破一件涉枪案挽回在女儿面前、在前同事面前、在女儿老师面前丢失的、在无可奈何的生活前面可以重获的那么一点点尊严。
而交不起学费却被老师三天两头喊家长的高一女生马依依，具有强烈自尊却又无能为力的她，又能靠什么得到一点尊严呢？
肆
很多时候，徘徊在城市的夜空之下，看着星星若隐若现，我会怀念起乡下的湛蓝夜空，想起那夜空下宁静的日子。
我不断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我们这一代为什么一定要进城？
为了当初父母期待的那份体面生活吗？
其实，在城市苟且偷生，我们生活得并不体面。
为了梦想吗？
面对城市红尘滚滚的生活压力，有几个人走在了追逐梦想的道路上？
为了所谓的尊严吗？
夹缝中求生，不少人不惜牺牲肉体、健康甚至生命。
为了保住饭碗，往往无法避免参与数据造假、新闻造假、产品制假、政府工作报告虚假、工作成果造假。
这句话，可能有人不赞同。
那不妨问问互联网公司的朋友，你们家的数据有多少是真实的？互联网公司，又有多少家没有沦落为ToVC的数据造假工厂？
也不妨问问体制内的朋友，他们所在的单位每年工作报告，到底有多少是靠事实和真实数据说话？
也不妨问问做新闻和公关的朋友，多少新闻和品牌文案是子虚乌有、哗众取宠而硬生生造出来的？
这都不算，很多时候，在良知与饭碗争斗之间，因为家里没矿，总有些人不得不为了五斗米折腰，丢掉良知，暴力执行恶法，有些人甚至不惜踩着别人的血迹前行。
比如，在起草的租赁合同中，隐藏一个网贷条款，让成千上万租户不知情的情况下签下一份网贷合同。
伍
作为农村移民，我们在城市中的如此生存状态，何谈尊严？
实不如老农民弄锄田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无刑法之追究，无名利之虐心，春去秋来，怡然自乐。
可是，我们终究还是进城了。我们进城来，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我在心里反复问自己。
看了《无名之辈》后，劫匪胡广生对同伙李海根说的一番话，给了我答案。
他说：“她（李海根想娶的肇红霞）为啥子要进城？我们为啥子要进城？就是在乡下呆不下去了。”
是的，我们要进城，只是因为在乡下呆不下了。
那片土地，依旧贫瘠，贫瘠到让新生代不得不放弃。那些农作物，依旧廉价，廉价到永远无法与高昂的医疗费、子女抚育费以及教育费相抗衡。
霓虹灯下的城市，充满欢喜热闹，横溢物欲诱惑，扼住了千千万万的工作机会。不进城，我们要生存的话，又能去哪里？
就在我生活过的村子里，纯粹种地的农民已经没有，大多都半工半农，或者直接离开土地，进城做份粉刷匠、理发师、工地工人的活计。
陆
《无名之辈》中，肇红霞说李海根：
“他（为了娶她而抢手机店的李海根）说这座城市太大，找不到方向，他说回老家了。”
是的，城市太大，我们喊一声，也听不到它的回声。
我们没有了方向，便想到回老家。这大概就是每年都有成千上万人逃离北上广深的原因吧。
可是，就算回得去，回去会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想到回老家，我情不自禁地幻想：假如我回归农村，回归我期盼的乡土生活，我将会怎样度过自己的每一天？
早上六点，旭日初升，晓雾朦胧，在鸡鸣狗吠声中起床。
白天，踩着露水上山劳作。
傍晚，携着夕阳骑牛晚归。
晚上，吃过饭碗，看两小时电视剧，刷刷手机，打打麻将。
晚上十点，你还在读书，我已经入睡。
每隔五日，赶一次集市，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逛上半天，偷得浮生半日闲。
冬季农闲，围坐火炉边，割小块块肉，放到火炉里烤熟了吃，或者来盘豆豉火锅，或者看看书，看看电影。
该醒醒了！这是二十年前的农村生活。
如今，农民犹在，农业已渐渐荒废。水稻不种了，玉米不种了，红薯不种了，地瓜不种了。
不进城务工的农民，已经算不上是土地的儿子了。而单纯依靠靠土地，养活单身的自己都难，更勿说养活一家人。
柒
楼顶上，夕阳细洒。
俄顷，雷雨轰鸣。
胡广生大声告诫李海根：“她不会和你结婚，更不说跟你去乡下过日子”。
是啊，乡下，我们也已经回不去了。除非我爹是谢广坤，能接受我大学毕业后回去种地。这个想法，YY一下就好了。隔着屏幕，我都看到了我爹恨铁不成钢的咬牙表情。
再说了，作为挣扎于城市底层的我们这些无名之辈，要是回到村里种地，会一不小心戳中全村父老乡亲的笑穴。
作为一代农村移民，我们已经进城，并且已经回不去。
作为谋生于城市底层的无名之辈，将在尊严失去与夺回中度过一生。
或许这本来就是一代人的命运吧，正如历史上的每代人都有各自的命运。
想到这里，我窗外看去，看向深圳的夜空。《无名之辈》中那句插曲飘荡耳畔：“啊黑巴巴嘞天好大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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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亮，90后农民艺术家，幽默，文艺，充满诗意。做个有趣的灵魂，写点有趣的文字，做点深度的思考，提倡"写作和阅读，都应该有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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