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爱伍抱着孩子，望着车轮绝尘而去，心里一阵抽空。车里是丈夫，手里是六个月大的孩子。一切都陷入了一个泥潭，为了希望跳进一个坑，经后就要在这坑里拼命挣扎。

十二月份的南方，天气不应该如此寒冷，爱伍把孩子抱得紧紧的，心里有了些温度。

当初爱伍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产了，丈夫也是这样搭着单位的车出发的。爱伍甚至都不知道他每天在哪一处停留。带走的是希望，还有期待。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爱伍一个人挺着个硕大的肚子，整天摇摇晃晃，在单位分的十五平米的房子里进进出出。朋友调侃说:“先见到你的肚子，才能见到你的人。”

单位的房子很简陋，是多年的老房子，屋面是旧瓦，没有吊顶，门板稀薄，透着缝，爱伍感觉一拳下去，就能砸出一个窟窿。

爱伍却把它布置得很是温馨。组合家具，油漆的是淡淡的绿色，能闻到初春里的香气。尽管家具顶部是纸板糊的，后面是破板代替的。那破板还是问父亲讨要来的呐。好板得留给爱伍的弟弟结婚用，尽管爱伍的弟弟还是小小少年。

床头柜边上放的是乳白色两人坐软沙发。再边上是丈夫自己动手做的一个落地灯，买了个白色淡绿花的大灯罩。罩上后，一下显得高大上了很多。窗帘是小夫妻结婚时去省城买的淡粉色。进门对面窗下的柜子上是台十二寸黑白电视机，丈夫不知道从哪家置换了彩电搬来的。没看多久就罢工了，乐得丈夫跑别人家去看彩色的了。

进门左手窗边放的是辆白色折叠自行车，小巧精致，羡刹了单位很多人，是他们最奢侈的物件。爱伍骑着它上下班，好拉风。

地板每天被爱伍擦了又擦。记得刚分到这房，两人兴奋得不得了，买了白灰，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刷了一遍又一遍。因为都没经验，弄得灰头土脸。在这个小小的爱巢里，有了这小小的生命。

现在爱伍一个人了，肚子大的好快。洗脚翻身都有了难度，只能慢慢来。到了夜晚就很是可怕。那段时间总有小偷伸手从窗户偷东西的传闻。睡梦里，窗帘上印出的树影，老以为是小偷来了，爱伍经常惊出一身冷汗。小时候听的鬼怪故事也让爱伍不时地瞎联想。以后这种幻影常出现在爱伍的恶梦里。

该死的是，当时的平房还经常突然没电。原因是周围住户超负荷用电，保险丝烧掉了，需要更换。爱伍行动都不便了，更别说爬楼梯去换保险丝了。起先会找人来帮忙，次数多了，就不好意思，经常黑灯瞎火在房间里等待天亮。

丈夫出门，说好一个月的归期，好漫长啊。每天也不知他到哪儿了，在干什么，没有电话，不得而知。等收到信，他又奔向另一个城市了。

这也不能怪丈夫，要怪就怪那该死的掘金梦。当初辞职做生意，爱伍是同意了的。丈夫不愿在体制里朝九晚五，他的心不安分了很久。

丈夫说：“辞了职，以后就要自己养活自己了，挣不到钱就得饿肚子。”

爱伍说：“怕啥，我养活你，一个人的工资三个人用，大不了喝粥就咸菜。”

就这样，丈夫带着爱伍的期待，也为了实现自身的狗屁价值远走寻梦去了。

爱伍一个人过得失去了信心，等得爱伍害怕起来。万一哪天阵痛了怎么办？自己也能生下来吧，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爱伍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把要生宝宝当时所需的东西都打好了一个包，放在柜子里备着。每天祈祷要顺利。要来的总是要来的，一切都要接着，这就是命运。

(二)

越是期待的东西越是得不到吧。

爱伍在母亲家里吃了晚饭，准备回自己家时，突然羊水直流，没经验的她还以为是小便。看着无法控制才觉得是要生了。

手忙脚乱到了单位医院，医生一检查说还早。躺在病房里，肚子一直没有阵痛，身边只有老母亲陪着。看多了一人生产，几家出动的场景，爱伍顾影自怜。在漆黑的夜里，无依无靠的恐惧感一直充斥着她，不可能入睡。

第二天早晨肚子还是没反应，又不知道丈夫身在何处，医生也束手无策，说要等她丈夫回来才好决断。这时候平时很怕痛的爱伍只希望肚子快点痛，好放宝宝快点出来。

到了下午还不见丈夫踪影，更无法联系到他，医院只得找了辆小车将爱伍送到了省城的人民医院。

办手续时，没文化的母亲抖抖索索地按了手印。医生念的那些手术同意书估计她母亲也没听懂，但都入了爱伍的耳朵。这时候恐惧已经毫无意义了，还能怎么办呢？听天由命吧，只祈求宝宝没事就行。

晚上八点手术剖腹产。护士领着爱伍，通往手术室的路好长，走廊灯光忽明忽暗，像是没有尽头。一直走，好安静，没有一点人声，像是去天堂，似要解脱了一般。这时候反倒没了害怕，却生出丝神圣感来。

疼痛，老喜欢用刀割般来形容。爱伍彻彻底底地经历了一把。手术台上各种折腾，缝合时居然没麻约了。抬到病房又是两夜两天的撕裂般的痛。医生不肯给镇痛药，人如同在炼狱里炙烤，孩子在边上狂哭不止。母亲也急得没一点办法。不管你能不能承受，一切都会过去。

好在宝宝一切平安。这是老天爷给爱伍经历苦痛的极大回报！爱伍得到了宽慰。

(三)

这次，丈夫又出发了，此次没有归期。原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轨迹吧。远方是丈夫的轨迹，家里是爱伍的轨迹。各自带着自己的命运前行，据说碰撞一次需要千年的修行。

在茫茫宇宙里，千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现在爱伍已经没有那个梦了，各人都有各人的活法。

看着怀里的孩子，爱伍要做的就是养育好她，别的以后再说。

走着走着，总会见到阳光的。

摄影：凌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