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味道

作者: 云天共远 | 来源:发表于2024-05-29 16:15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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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阳光洒进清晨的窗棂,顽皮地在我赖床的眼睑上跳舞,我每每抓狂地想打人,却又被鼻端的香气所安抚的时候,我知道,是我最喜欢的初夏的季节到了。

    一年四季中,我其实每个季节都喜欢。过完年不多久,通往一小路上的樱花树盛开如雪,围成的花瓣甬道,让上学的路仿佛通往梦幻的仙境。随后的李花开满枝粉团,梨花开一树春雪,我都不激动,我关注着哪天樱桃熟了,枇杷黄了,蓝莓可以摘了,水蜜桃下树了。春天的花果热热闹闹,你方唱罢我登场,来不及专注于任何一种美丽;视觉和味蕾都很忙乱,就像孩子的欲望时刻得到提前满足,就缺少一点惊喜和期盼。

    不知不觉间,光阴经过我的房间的脚步就慢了下来。初夏清晨,太阳出来的时间越来越早,照在被子上散发出干净清爽的皂香味道,那是寒湿潮润的其他季节所没有的味道。那也是妈妈昨天才洗过晒过的床单被罩,我总是忍不住惬意地把它抱紧,贴一贴,蓬松的、软绵的温柔感觉,初夏阳光里母亲勤奋劳作的影子应许是留在棉絮的角角落落了,我把小脸深深地埋在被罩中,翕张着鼻翼,从其间吸取更多的母亲在初夏种植的味道。

    初夏清晨,我也醒得更早,就有更充裕的时间,把头发用干松冲洗得丝滑顺畅。干松是父亲告诉的秘方,或许叫“甘松”?刚刚被洗发香波洗过的头发,往往干涩毛躁,只要一小撮干松泡在刚沸的滚水中,等到腾腾的蒸气上来,淡淡的松针味道就飘荡在鼻端,这自制的一碗“香水”兑成一盆温水,把满头长发浸泡其中,父亲用粗粝的大手在我发根间按摩一番,出水后用软毛巾细细擦干,再把头发稍加梳理,披散着自然晾干的头发,就像一匹小小的黑缎子在脑后晃悠,耳后的发丝偶然滑到眉眼前,一股特殊的清香,就如置身在松林间,相当醒脑提神。现在想来,小时候在初夏清晨享受到的干松水,应该就像纯天然的护发素,给我带来最绿色环保的润发功效。而初夏的味道,留在我记忆中的不只是嗅觉的记忆,还有父亲给我洗头的大手和絮叨的话语。

    初夏的清晨,睡醒后端上一张小板凳,不慌不忙地去寻找独属于儿童的初夏味道。那时候,众多的表姐表弟一起住在院子里——共有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呢。我总是醒得最早的那个,轻手轻脚地穿好衣裳后,从上床爬下来,悄悄出了房门,赶在他们苏醒前抢占一个最好的晨读窗台。踮着脚首先把小板凳送上窗台后,才舒了清晨憋得最久的第一口气,然后再把一本不拘语文或者算术的书也扔上去——书最多就算是凳子买一送一的搭配,就像那时买猪肋排,老要搭上巴掌长的龙骨一样。之所以说这是最好的窗台,是因为这里远离大人们的视线,朝向房子背面、是距离妈妈开垦的小菜园最近的地方。

    初夏的清晨小菜园最美啊!藤蔓上黄瓜清香的味道;西红柿叶片独特的气味;一点点并不浓稠的阳光,催发出带露的青草散发的香味,它们单独存在我都很着迷;它们混合在一起,我也很受用。真诚地剖析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晨读娃的心思真的不在书,而在于妈妈的小菜园!很显然个,我并不急于爬上窗台去晨读,而是猫着腰钻进小菜园,用鼻子检阅一番初夏的成果,然后寻找最水灵的一个,可以是嫩黄瓜,一咬就嘎嘣脆,汁液来不及咽下就随着嘴角流下来;也可以是一枚红彤彤的番茄,用袖子擦一擦就带皮吃进嘴里,沙沙的瓤子,酸甜适中的口感,几乎感觉不到番茄籽儿的存在。是的,我更愿意叫它作“番茄”,气味浓厚一些;长大后只能叫西红柿,生吃进嘴里,总是少了童年时初夏清晨才有的味道。我左手拿着“成果”一边吃,右手一边闲不住地拨弄周围的叶片,运气好时发现一条肥溜溜、清幽幽的“猪儿虫”;运气不好时,小手指被隐藏在叶下的毛毛虫蛰肿了,变成几根小腊肠,“哇哇”哭着找父亲抢救去了。

    大多数时候我还是幸运的,我吃完手里的“成果”,再摘一个备用,又拎着我找到的“猪儿虫”在窗台上安置好它的座位,这才万事俱备,只欠爬上窗台晨读了。爬窗台,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仪式,又一些小讲究和流程。比如我的胖表姐,她多半要失败两三次,才能上去,而且姿态不雅观,有时候胖胖的小身体还把小板凳挤下窗台,发出“哐啷啷”的巨响,吵醒家人,我都有点替她尴尬。我就不同了,我偏廋一点,体态轻盈,只要两手压在窗台面,轻轻一起跳,身子便能稳稳地靠手支撑在窗台上,眼睛都不眨一下,只微微侧身,就成功地挪上了窗台面没有小板凳的一侧,然后扶着窗框,坐在小板凳上,开始了晨读。“爬窗台晨读”这一活动,应是堂哥堂姐们教我们几个小的孩子。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活动,从最开始的“爬”的勉强,被我自己寻摸出了“跃”的优雅,在初夏的清晨,我不断地试跳,在跃起和落下中不断地总结姿势和力度,直到支撑的双臂酸软,膝盖碰得淤青。但我其实是乐在其中的:起跳时细长的双腿绷直,侧身时流畅自然,从窗台挪动坐上小板凳时优雅舒展,我觉得快乐可能来自幼童的自我掌控感,有一种“我又掌握一种技能”的自信。

    那时应该是小学一年级?二年级?不记得了。但是那时实在太小,分不清蒜苗和麦苗。分不清蔬菜和水稻成熟的季节——说实话,现在我也还不完全能分清。初夏吧?在小菜园里吃过哥哥卷成小卷的蒜苗,很好吃;在自己出了大院后,看见路边像蒜苗的叶子,也去摘来卷成小卷放嘴里嚼——结果割破舌头,咸腥的血混着唾液,留在味蕾的记忆里,还不忘边咂摸着味道,边留着眼泪哭着回家找妈。

    初夏的味道啊,我最喜欢。不光是童年时候,那些留在记忆深处的味道;认真挖矿的话,少年时的初夏,青春期的初夏,成年后的初夏,在朝阳缓缓升起,而并不过于酷热的清晨,在月亮初盈,而并不到全满的夜晚,在人生中一切充满新鲜、充满希望的季节,应是我一生中最可珍贵的矿藏,也是我此生所能品味到的最幸福的味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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