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姥姥家去

儿时最爱听的话是：“走，咱到姥姥家去”，儿时最爱去的地方也是姥姥家。

        姥姥离我们家十里地，妈妈是家中的老大，我是姥姥的第一个外孙，每次到姥姥家，不但穿的漂亮，吃的好（姨舅们都把好吃让给我），更重要的是姨舅们特别疼我，他们会变着法得陪我玩。我五岁时，妈妈为了照顾弟、妹，就长时间地把我托付给姥姥，所以我对姥姥家及村里的环境比较熟悉，同时也多了一份浓浓的乡情。我现在的梦境里还常常出现童年时玩耍的场地及村中间临街的高门台小草房，那就是姥姥的家。

        姥姥的房真不大，三间半，二十五平方左右，但足以装得下妈妈姊妹五人和一家人的快乐。姥姥好客，村里的人都爱来串门。姥姥炕前总放着一个大长凳，串门的人炕上装不下时就坐在长凳上。姥姥做饭很好吃，她从不吝啬自己的饭菜，所以亲戚们都爱往姥姥家走。姥姥文化不高，但她说话很中听，很多大道理被她三言两语就说透。长大后我才慢慢感受到姥姥之所以招人爱，因为她说话总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事，所以大家都喜欢和她分享家事。

孩子们慢慢都长大成家了，姥姥也变老了，从前的邻居越来越少，随着姥爷的离去，姥姥家变得清静起来。但姥姥依然是个热情好客之人。她八十多岁开始学打麻将。她总和村里的几个老人在一块打麻将，用瓶盖计赢输。每次我去看姥姥时，姥姥都精神很好，她是麻友队中最年轻的一员，哪一位麻友哪天不到位她都亲自去看望，左邻右舍哪家需要饭了她都知道，而且口味也熟悉，所以她经常多做饭，捎带着邻居的。

姥姥九十岁时，我的妈妈、她的大女儿走了，姥姥躺了好几天。妈妈过五七的时候，我和爸爸顺路去看了姥姥，姥姥一见爸爸，马上拉住爸爸的手坐在她的身边，关注地注视着爸爸的脸说：“本该好好伺候你的时候，她却先走了，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有合适的早点找个伴。”我一下子被感动了，一个九十多岁的老母亲，在痛失爱女之后竟能说出如此暖人心的话，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胸怀！

姥姥九十一岁时，我去看她，她不断地告诉我：她要搬上楼上了。因为旧村改造，村里的房要全部拆迁，姥姥也要随迁到楼上，起初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以为姥姥兴奋，她一天对我说不下十遍：“我就要搬到楼上了”，我问她：“您喜欢住楼吗？”她愣了一下：“有什么法子呢？都得上楼，我这房要拆的。”我这时才明白，她是不爱上楼的，因为她的一生都在这房里渡过的，而且在这里她还随时可以去老伙伴家串门。家都搬了好几天了，姥姥每天还要到旧房里呆一阵子，摸摸这看看那，眼角不断涌着泪水。每次离开时，她总不忘随手将大门锁好。

再到姥姥家时，姥姥已住进了新楼。姥姥原先分到的是一楼，后来和一个腿脚不能动的老人调换成二楼。我去看她时，她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二楼好，我闭眼后，二楼比一楼好卖。”我听得眼泪都下来了，不管自己的境况如何，姥姥总是从他人的利益出发。自从上新楼后，她再也不能自己下楼去串门了，麻友们也没能去过她的家。姥姥大部分时间自己在家里，没事时就拿个凳子坐在窗前，看外面的景色。没有了老人们的串动，显得有些安静，但我去看她时，她总告诉我：她住这里很好，没事的时候在窗前和别人说说话。舅舅告诉我：姥姥这是在说瞎，她的记忆已经严重减退，很多事是她想的或是以前做的，但她说起来好象是刚发生的一样，有时还认错人。但她对我们的热情依然不减，总是拉着我们的手，让坐让吃，还一再留我们吃饭，走的时候总问我何时再来，如果不知情，一点看不出她已经开始糊涂了。

今年姥姥九十四岁了，前些日子姥姥摔了一跤，很久没爬起来，直到小姨去看她才发现，也不知道她在地上躺了多长时间。为了安全，舅、姨们商量着把她送到老人院，让人全天陪。之前姥姥说过她不愿意住老人院，听姨说她现在更加糊涂了，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也常常把闺女当姊妹。周末，我和妹妹一起商量去看姥姥，顺便看看她的新“家”。

姥姥的新“家”，就是一张床，所有的物品都在床上的一个包袱里。姥姥被安排在四床的敞房中，两男两女，那三个人基本都不能自立，吃流汁饭，大小便靠尿不湿。唯独姥姥吃饭、大小便还算自立，只是偶尔糊涂。看到我们，姥姥依旧很高兴，最让感动的是，姥姥总能认出我，还能叫出我的名字。我问她“这里好不好？”她说：“好”，我问她“这是住哪里”，她说：“这不是我分的那块地方吗？”还好，意识的不清楚能为自己减少许多烦恼。老板娘说，老太太可热心肠了，就爱分东西，饭一来她就帮忙喂别人吃，就怕别人吃不饱，连狗都爱往姥姥跟前凑，因为姥姥总给它好吃的。别看姥姥性格好，遇到别的老人闹腾时，她总帮老板娘维持秩序，有天晚上一个男室友半夜起来吼，姥姥大声呵斥他：“怎么个大人不象话，不知道别人都在睡觉吗？”那室友吓得不吱声了，

那是姥姥在这里第一次发火，真有点见义勇为、侠肝义胆的感觉。当老板娘替别的室友洗澡时，室友又挠又掐不让洗，姥姥总是劝说：“年轻人好心替你洗澡，怎好发脾气？”姥姥天生爱干净，而当要为她洗澡时，她总是有各种理由推脱着不洗，我觉得大概这也是老人的自尊心吧，尽管她糊涂了，但她潜意识里不愿为别人增加一点点麻烦。

姥姥的家不断在变，对姥姥的感情丝毫没变。真希望时光走得慢点！有姥姥在，我就爱到姥姥家，听姥姥唠叨那陈年旧事，尽管她已经糊涂了，但她说出的话依旧满满的正能量！

走出老人院，我心中不免有一些凄凉，不管曾经有过多大的家，到老也就那一张小床；不管多么有自尊的人到老也没了性别的区分；不管曾经有多少欢乐，到老都在寂寞中度过。人生苦短，该干么时千万别错过，珍爱我们每一阶段的能力，因为错过了此时，彼时可能就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