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颈

瓶颈

最近，突然觉得写不出文章了。脑子里有想说的话，但就是提炼不出满意的主题，就像茶壶里煮饺子，有嘴倒不出。

是江郎才尽了吧？我暗自怀疑。从今年一月份到五月份，近百篇文章，近十万字，似乎已写尽我胸中不吐不快的块垒。

我有点焦虑。沉浮人世四十载，风雨兼程三千里，感慨颇多，但凝聚到笔下也不过如此。不久前，我还在想自己要写一辈子，要把这些文字当成遗产留给孩子。断更三天，我想今天无论如何要挤点文字出来，而且，我相信每个写文的人都会遇到瓶颈。

瓶颈，多好的形容啊！眼前浮现出一个圆肚青花瓷花瓶，椭圆的肚子，细细的瓶颈，修长优雅。

现在，我就卡在那瓶颈处，一点也不优雅！我听到瓶肚子里有水在晃荡，那是我以前的人生，是我以前的思想。我猜想瓶口外有春花秋月，有海阔天空……

我奋力挣扎，踢胳膊蹬腿、嘶喊、埋怨、咒骂、求救，但事与愿违，我离瓶口似乎越来越远。

我如泄气的皮球躺在三尺水面上，往下，再翻不起波浪，往上，是瓶口那冷冷的嘲笑。

我沉默了，我想认命，我不想改变现状了，留在原地又死不了！浓到粘稠的混沌从四周袭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身旁突然多了一个小人儿。他真的很小，只有我的小拇指那么大，金黄色的头发，绿面黄里的织绵披风，红色的领结，肩上有两颗闪闪发光的星星。

“你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心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抓不住精确的记忆。

他不吭声，只是冲我微笑着，混沌深处突然飞出一个小甲虫般的彩色的玻璃珠。这时，小人儿左肩的星星飞起来，飞到我的肩上，我觉得全身发热。猛然间，我发现那个玻璃珠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透明的五彩的小山包。

我一阵昡晕，差点叫出声来，是小王子！我四处张望，发现原来的混沌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黄沙，撒哈拉？我问小王子，他还是不发一言，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盖子，然后放到地上。

“这是？你在放羊？可是沙漠中没有草啊？”我瞪着小王子，他的嘴唇纹丝不动，但一个孩子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沙漠里什么都有！有羊，有大象，有蛇，有草，有树，还有玫瑰花，但许多人看不见。”

“对啊！我看不见！但是我小时候是能看见的！小时候，太阳一会儿是绿的，一会儿是五彩的，房子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棵树上既有面包又有苹果……”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还会变身，一会儿变成蟒蛇，一会儿变成石头，我可以变成世间万物，我以为自己比孙悟空都厉害。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失去了这些能力？我只知道太阳就是太阳，月亮就是月亮，苹果树只能长苹果，沙漠里再也没有玫瑰花，羊只吃草，蛇会咬人，石头会硌脚，人不会飞，会飞的除了鸟就是飞行器，我知道它们叫飞机、飞船……

惆怅间，小王子左手拉拉我的衣袖，摊开的右手直伸到我嘴边，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游戏，我们围在一起，努力炒着假想中的菜，又用树枝当筷子，嘴巴咀嚼个不停，没多久就用手拍着小肚皮大喊：“好饱！肚皮要爆炸了！”我低下头，张开嘴巴，“啊呜——真好吃！”

小王子开心地拍拍我的肩膀，转身向天空飞去。奇怪，他明明没有翅膀，也没有拿魔法棒！微屈双腿，想跳起来抓他，结果我就像一根羽毛般向空中飘去。我有一丝慌乱，但很快就掌握了飞行的技能，只要绷紧身体，双腿下蹬，就会往上升。我使劲地蹬腿，一个劲地往天空中蹿，地面离我越来越远，我摸到了白白的棉花云。

我伸伸舌头，轻轻舔了一口，咦，甜丝丝的，原来白云是棉花糖！我开心地大笑起来！二十年没吃棉花糖了，今天我要吃个够！才吃了三口，棉花糖突然变黑了，而且越来越黑，中央却有隐隐的亮光。

我连忙向远处逃去，回头时，才发现黑色的棉花糖变成了一颗黑蘑菇。蘑菇顶上有一个小炮正向高处喷射星星，而蘑菇伞下的无数皱褶竟然开始下雨。白色的雨往地面坠去，变成一个个白色的小蘑菇。小蘑菇们跳跃着，围成无数个圈圈，每个圈圈中央都有一个小人儿，长得和小王子一模一样，他们对我微笑着，冲我招手。

我四处张望，想寻找最初的小王子，但却再也分辨不出哪个是他。我失落地啜泣起来，虽然眼前有这么多一样的小人儿，但原先的那个小人儿去哪了？他为什么来找我？他为什么又离开我？他去了哪里？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他还会回来吗？

无数个小王子向我飞来，他们微笑着，把我围在中间，绕着我转啊转啊……他们的嘴唇纹丝不动，但我的耳中却有天籁之音在响起：

亲爱的朋友

不要悲伤，不要哭泣

你是后来的他

他是最初的你

亲爱的朋友

不要悲伤，不要哭泣

去看看大海

去看看小溪

亲爱的朋友

不要悲伤，不要哭泣

去抚摸山峰

去抚摸大地

亲爱的朋友，

不要悲伤，不要哭泣

去找找另一个他

去找找另一个你

……

歌声回荡，越来越嘹亮，越来越激越，渐渐地，夹杂有瓷瓶破裂的声音，瓶颈四散的声音，水汩汩流出的声音，混沌四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