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简论八十八（蒙恬列传）

读史简论八十八(蒙恬列传）

      蒙氏积功于秦三世矣。灭六国，却匈奴，筑长城，定百越，入则御前，出则参乘，人生富贵已极矣。蒙氏之于秦，盖功莫大焉。

      将兵三十余万，足可倍畔，然甘心被系就戮，则其于秦也，盖忠莫大焉；数十年鞍马劳顿，而从未怨尤腹诽,则其于秦也，盖奉莫大焉。有此三者，而不得善终，无怪乎蒙恬呼曰无罪而死也。

      然蒙恬自谓有功者，徒以秦也。其于天下万民，则罪人也。妄兴干戈，灭人之国，夷人家园，驱数十万人屡蹈死地，离散天下人之骨肉，非罪人而何？始皇虽暴戾，然终不能一一手刃天下之人。故无蒙氏，始皇不能成其暴戾也。

      天下已定，百废待兴，万民皆望休息，以疗痍伤；丁壮皆希就农，以归田园；征人皆思回乡，以享天伦。老者倚门而望，妇孺掐指而数，翘首以待归期。然彼皆大失望矣！

      于是而赋敛加矣，长城、驰道之役兴矣，灵渠之役起矣，宫室、陵墓之役作矣，百越、戎狄之役举矣，刑罚之苛日以深矣。触法网者相望于途，罹死亡者山积于市。凡此种种，爲蒙氏所亲见，而不一语道及者，何也？

      且始皇虽刚狠，然终不能躬自鞭策役夫，以就无已之戍徭。故非蒙氏，始皇不能成其刚狠也。

      蒙恬者，将种也，且世受秦重，又蒙始皇尊宠，至贵也；赵高者，刑余之人，且母被刑戮，己又犯罪当死，至卑贱也。然始皇死，二世立，高以片纸致蒙氏罪，兄弟皆死于非命。以至卑贱而凌至贵，以世之所轻而凌世之所重，举若羽翼，是其故何哉？

      长城之役，死人山积，尸骨成堆，万民怨望，亦蒙氏之所亲见，乃不一语道及，反以绝地脉得罪地仙者，何也？

      此无他，蒙氏之目，见一人而未见天下人也，奉一人之欲而役天下人也。其被诛也，积功于秦而得罪于天下人也。

      代大匠斫，必自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