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的生活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站在宽敞明亮江景房的落地窗前，看着面前触手可得、波光粼粼的江面，小菲没有想象中的兴奋之感。在入住之前，她常来江边独处，迎面吹着冷风，那种刻骨铭心的寒冷沁入心脾，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而今，她像脱胎换骨，住进江景房，过上人人羡慕的生活。

小菲伸手敲了敲玻璃，发出咚咚咚声音，据说这玻璃坚度堪比飞机身的材料，隔音效果特别好。房里安装地暖，冬暖夏凉，好像生活在恒温箱子里。最关键，这里的江景效果最佳，这一切构成了全市数一数二，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小区。住在这样的小区是身份的象征，邻居非富即贵，小菲心里升腾出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生活虐你千百遍，我视生活如初恋。”小菲感叹这些年日子，经历了过敏的生活，像摸着石头过河，一步步艰难过来。而今，苦尽甘来，终于过上好日子。

妈，吃饭了！儿子洪亮的声音，打断小菲的沉思。

嗯，小菲应着，转头走向餐厅。见到人高马大的儿子，小菲发出会心一笑，继而一阵悲凉袭来，才意识到自己已奔四。

岁月不饶人，小菲不禁在心里感叹：当年，儿子过敏，嚷嚷着痒痒，要扒痒，已经长得快有老公高，嗓音变得浑厚，脸上的稚气和腼腆已褪去。儿子告别曾经过敏的困惑，仿佛重获新生。小菲何尝不是这样，过敏的不仅是儿子，自己亦经历精神过敏般的痛苦。

坐在餐桌前，儿子开始有滋有味地大口吃菜。小菲眼里含笑，看着儿子，瞬间胃口大开，夹起菜，吃起来。

吃过饭，小菲与老公和儿子一起，边吃水果，边看电视。电视是超大屏的液晶电视，像在小影院看电影。

前两天，朱总带着几位同事，来家里玩，朱总一脸嫌弃，眉毛挑起，不屑地说，小菲，你有点老土了，现在还看啥电视，要搞个投屏，环绕音响，有家庭影院感觉，这才爽！

我们平常很少看电视，都在看手机。当着其他同事面，小菲脸红一块，白一块，尴尬得很。其实，不是不往高档去配家电，装修后，口袋里的钱不够，只能降低要求。

电视还是蛮好的，特别亲切。小菲自我安慰，目前这样的生活状态自己已很满足。

小菲，你看我的建议你换房很正确吧！这视野，这环境，比原来你的小区好太多，人要往高处看，才会越来越好。朱总一脸得意，端着茶杯，优雅地抿了口茶，像平常开会一样，说教一通。

是，是，是，朱总的眼光最好，我们跟着您一起越来越好！小菲言语中对朱总充满感激。

不知不觉，小菲已跟朱总十五年，其中的酸甜苦辣滋味无限，就像过敏一样，过程痛苦。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女孩，已经变成自己无法想象的中年妇女。走过的路，经历的事，宛如那些斑驳的古董，写满历史的痕迹。

往事历历在目，小菲独自坐在落地窗前，品着茶，回忆着。

二

十五年前，一米七的小菲，身材恰到好处，鹅蛋脸，皮肤细腻、洁白无瑕，笑起来眼睛弯弯，特别迷人。

第一天调到集团总部上班，小菲穿件粉色连衣裙，外披一件白色小便西，显得知性有韵味。她曾在航空公司上班，对自己的颜值非常自信。她走在路上，回头率贼高，这也增加她的优越感。

一大早，小菲匆匆忙忙赶到总部大厦楼下。太多人在等电梯，密密麻麻，林林总总，像一群蚂蚁一样。小菲随着人流，边看手机，边排队，耐心地等候上电梯。

朱总好！电梯口保安一声哄亮问候声，吸引小菲，她抬眼一望。

一位不苟言笑，拉长一张黑脸，霸气外露的女士，出现在电梯口，电梯保安异常紧张迎上去。员工们见了她，避让三分，好像突然发现我病菌携带者。

保安用手臂挡住女士的电梯门，她高昂着头，走进电梯。

小菲身旁等候电梯的三位靓妹，在交头接耳。一位戴眼镜女孩，压低声音，嘀咕说道，朱总高高在上，她总是拉着一张黑脸，对员工的严苛出了名，大家都很敬畏她。如果不符合她的要求，她会破口大骂，完全不给他人面子。

朱总控制不了自己情绪，容易因为小事弄得心情不好，爱发脾气。一位直长发女孩，耸鼻子，低下头，小声说道。

另一位卷发女孩，与其他伙伴头碰头，细语附和着，是呀，是呀，她表面上风光，实则说明她的内心孤单。

小菲看着这位女士的架势，心想：好拽的样子，希望不要是财务管理部的领导。从没见过未来的领导，小菲不知领导是何样，心里七上八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欢迎，欢迎小菲美女！欢迎你加入我们财务管理部大家庭！同事小辛，扑闪着大眼睛，樱桃嘴说出的话甜滋滋的。

这是你的工位！小辛带着小菲来到领导办公室对面工位。

谢谢小辛！小菲说着，偷偷瞟了一眼办公室里的领导。这一瞟，把她惊吓到了：里面的女人，正是早上坐电梯碰到的朱总。世间的事情真的很神奇，你越不想发生的事，往往会发生。

小菲心情变得非常不好，害怕朱总给自己小鞋穿，但是必须面对现实。小菲忐忑不安地收拾办公桌物品，一颗心吊在嗓子眼，神经紧绷。

小菲，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这里有份资料，你帮我送到品牌中心。朱总在里面大声叫唤。

正在专心收拾桌面，小菲突然听到叫唤，吓了一跳。

缓过神，小菲赶紧小跑进屋，看到朱总脸上有一丝微笑，没有之前见到的那样难接近。

好的！朱总！小菲怯生生地答应道，接过朱总递过来资料，匆忙往外走。

送完资料，小菲回想起刚才的情形，心想：朱总并不是在电梯时，看到那个拽拽的样子，在办公室，她脸上有一丝笑容，并不冰冷，可能与她挺好相处。

三

第二天上班，小菲掐着时间到办公室，朱总见到她，看了看手表，皱了眉头，阴沉着脸。

小菲，你来我办公室一下！朱总冲着小菲大声叫唤，仿佛六级地震，震动了整个办公室。

小菲放下早餐，快速跑进朱总办公室。

我老公准备在我们家别墅花园种一些花草，需要一些泥土。你上网帮我买一些，然后寄到我家里。

我家馨馨很喜欢吃那郊区那家很好吃的年糕，你让司机帮忙，去买一些放我家冰箱。

晚上我要应酬，你记得帮我预订酒店包厢，菜金人均500元，排个菜单过来，我看一下，然后做些调整。

再有，烟酒要备一些。仓库里还有没有茅台？如果有茅台的话，帮忙准备两瓶，红酒也准备两瓶。再就是烟，中华烟准备一条。行，就这些，你去忙。

朱总“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任务，小菲脑袋瓜转得快，一一用心，把这些任务记牢。

朱总交代的任务，小菲均有条不紊完成。

朱总，晚上应酬的菜单已调好，麻烦您看看！小菲怯生生地说。

朱总看菜单时，满意地点点头，对小菲的表现非常满意，不禁表扬起她。小妮子，你这工作效率很高，合我节拍，我是一个节奏非常快的人，要求也比较高。今后你按我同频率办事即可，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

小菲听到表扬，开心地咧嘴一笑，不停地感谢，谢谢领导！

没想到，俩人这么合拍。能遇见朱总这样好的领导，小菲非常开心！那个“女M头”的形象，在心中早已荡然无存。

“处理领导私事比公事还卖力”，小菲就像朱总家里的管家，啥事都要懂，排忧解难，连周末也全心为她服务，处理各项事务。

虽然朱总对小菲不错，但是碰到一些令她不满意之事，她立马显露出“女M头”的姿态。

小菲在帮朱总办房子抵押贷款时，不小心填错了一个数字，害得放款延误，还需找银行的老总协调。

朱总阴着脸，发飙大声地喝斥道，小菲，你怎么回事？把事情搞成这样，你能不能专心一点，最近你在干嘛呢？

小菲低着头，禁紧咬嘴唇，不言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事发生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造成，小菲心虚。

那些天，小菲唉声叹气，日子特别难过。正在这时，她发现自己怀孕。

太好了！我们家有新成员！全家人为小菲怀孕之事，欢呼雀跃，充满希翼。

小菲嘴巴好馋，到自己爸妈家时，妈妈准备了许多她最爱吃的螃蟹，还有红鲟。那段时间，小菲胖了许多，整个人变形，像一个充气的大头娃娃，完全与美女这个名字挂不上勾。

这样的日子赛神仙，小菲的心情特别好。她不敢照镜子，整个身材变形，无颜面对。朱总看她，一脸嫌弃。

恭喜！恭喜！是个公子！小菲生下一个七斤多的儿子，全家人高兴坏了。

朱总，我儿子满月，我们邀请您来参加！小菲特意邀请。

朱总那天并没有出席，小菲隐约感觉到她的嫉妒，朱总只有一个女儿，她一直希望自己有儿子。

四

自从生儿子后，朱总对小菲没之前那么好，铁青着脸，高高在上。好像她们之间有道无形的障碍物，俩人的默契感突然消失。

小菲儿子身体发红，到处是红点点，家里弄得一地鸡毛。

妈妈，痒，痒，扒痒痒！儿子“咿咿啊啊”地一直叫着，身体不停蠕动着，好像受伤的小动物，惹人怜爱。

小菲困得眼皮耷拉下来，仿佛要神游太空般，神志不清地浅睡着。突然，儿子的叫声，像一根线牵着她的神经，她猛地醒来，机械般地伸出左手，触摸到儿子的后背，熟练地从上到下扒着儿子的后背。

实在太困，她无法坚持继续扒痒，伸手扒一会儿，手顿觉无力，软软地垂下，人开始犯困，眼皮一闭，开始发出呼噜声。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小菲身心俱疲。

一大早，铃铃铃，闹钟好像催命鬼一样，吵醒了小菲。她努力张开惺忪睡眼，努力想爬起来，全身乏力，像泥一样瘫在床上。

长期睡眠不足，小菲的精神状态敏感又脆弱，人变得非常憔悴；原来像水蜜桃一样的脸蛋，变得蜡黄，失去往日的灵气。

再睡几分钟吧！小菲想给自己放了一小会儿假，想补补严重的睡眠不足。

等小菲醒来时，已8点20分，8点30分上班，要迟到。小菲赶紧发信息给朱总，上午请假。虽然没见到朱总，小菲脑中已浮现她那张臭臭的脸庞。

工作空暇时，小辛看小菲心事重重，特别纳闷，关心地问道，小菲，最近你为啥魂不守舍？出何事？

我自从生儿子后，他过敏得厉害，害得我睡不好觉，吃不好饭，仿佛精神过敏。小菲发自内心，感叹道。

你这生活质量过得太差了！小辛满眼怜悯，好像看到小菲在家惨不忍睹的样子。

我感觉太不好，每天过得特别难受，真叫度日如年。我儿子吃什么药，涂什么药膏皆没用，每天还是哭哭啼啼。小菲絮絮叨叨地说了一番话，小辛听着眉头皱了起来，孩子就是母亲的心头肉，孩子痛苦比自己痛苦还令人煎熬。

你赶紧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进口药物，买一些试试。小辛出个好建议，小菲如获珍宝般开心。

没过多久，小菲收到同学从M国寄来的进口药膏，开心地为儿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满怀希望地等待，她想晚上会有奇迹出现。

到了晚上，儿子还是半夜啼哭，身体扭来扭去。

乖，乖，不哭，不哭，妈妈在这！小菲抱着孩子，在宽敞的客厅，走来走去，嘴上不断哄着，希望他能好好睡觉，自己也能跟着一起睡个好觉。

一切都是奢望，“哇哇哇”，儿子依然不停啼哭。公婆还有老公，一起帮忙抱着哄，他们轮流睡觉。

白天上班，晚上带孩子，小菲睡眠严重不足，精神濒临崩溃状态，仿佛跌落谷底，黑乎乎的，没有曙光，异常失望。

小菲精神不好，办事效率变低，朱总对她的厌恶情绪与日俱增，看她的眼神皆是鄙夷。坏情绪像鞭子敲打身上，折磨着她。

五

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小菲有点眼红，黑眼圈，打着哈欠，坚持上班。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儿子脸上的稚气和腼腆褪去了，免疫力强了，过敏好多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日子往好的方向发展，小菲经不住公婆的劝说，怀了二胎。

小菲肚子越来越大，她坚持正常上班。

小菲，进来一下。朱总路过，目不斜视地叫了她。

馨馨快放学前，你安排司机去接她，不要让她在学校等太久，记住了吗？朱总不苟言笑的样子，像戴了面具的人，毫无生气。

领导，好的，好的！小菲在朱总面前好像被陷入旋涡中，有不好的磁场，拉着她，拽着她，让她无法自由，胆战心惊的感受。

一上午，小菲拖着笨重的身体，忙里忙外。她忙好后坐下来，想喝口水，突然想起忘了交代司机去接馨馨。一看表，时间已经近十二点，准备打电话给司机。

小菲，你干什么吃的，为何没交代司机去接馨馨。朱总河东狮吼般的叫声，像十级地震，差点把整栋楼震塌了。

朱总匆匆忙忙出门，留下呆若木鸡的小菲，她顶着大肚子，慌乱不知所措，在办公室焦急地等待，如坐针毡。她偷偷地发信息问司机，才知道：馨馨在学校等司机接时，与同学一起玩，摔倒了，眼睛碰到地上一块小石头，造成眼角膜受伤。

朱总骂骂咧咧，好像小菲是肇事者。那条裂痕像道疤痕，不合时令地出现。小菲满心愧疚，在朱总面前像只受惊吓的猫咪，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小菲想辞职不干，可思前想后，犹豫中，老公开的公司连着几年亏损，公婆的批发店生意不景气。现实的一切都不允许她任性，唯一的出路就是：打消辞职的念头。

咬咬牙，一切都会过去，小菲对自己说。

日子过得就像铁板上的烤肉，煎熬难受。小菲肚子越来越大，夜夜难眠，比儿子过敏时还难熬。

朱总想生儿子，跑几趟G城，找最好的医生，试了几次试管婴儿，都没成功。

她变得更加捉摸不透，时不时发火，小菲每天过得提心吊胆。

正当小菲准备缓和彼此关系，向朱总有所表示，没想到听到办公室要搬新办公室的消息。

新屋甲醛味道浓，小菲多呆一秒都受不了。为了孩子的健康，她只能换了原先准备好的礼物，去请求朱总。领导，我现在怀孕了，为了保胎，我能不能申请去其他地方办公？

朱总没有收小菲的礼物，亦没同意她的请求。朱总看小菲脸色变得有点不好看，工作并不因为小菲怀孕而减少。

因为工作忙，小菲怀孕七个多月，没及时去医院体检。孩子没了心跳。

七个多月，约二百天的日夜陪伴，建立起来的亲密关系，仿佛坍陷的楼房，瞬间灰飞烟灭。

六

小菲每天都恍恍惚惚，感觉自己不像活着，而是行尸走肉。对她来讲，眼前是一片黑暗，像在无底洞里挣扎，即将出生的孩子，说没就没，痛不欲生，仿佛快要从悬崖上坠落下来。

工作上的压力，小菲像拉着一头老黄牛前行，举步艰难，前途迷茫。

有一种难过，就像你递给对方一把刀子，对方再用这把刀子一点点地刺伤你的心，也许伤口会愈合，但是那留下的疤痕会成为永久的伤痛，每次不经意的触碰，都会再次唤醒疼痛的记忆。

小菲心情非常不好，人这一生要面临各种各样的痛苦，儿子过敏的那几年已经熬过来，又遇可怕的失子之痛，心力如果不够强大，只能努力让自己心变得更强大。抛开一切，熬过常人不能忍受的难过，继续前行，也许走出这些痛苦，前途将是一片光明。

小菲听同事说起怀孕，生宝宝这些字，脸上抽搐了一下，肌肉在抽动，一双沉陷的眼睛，埋藏着悔恨，潜伏着恐惧，又闪烁着希冀和追求。

她脑中频频浮现孩子的模样，已经七个多月的孩子，B超里的宝贝，眉毛、嘴巴、小手等都成型，深深刻印在她的脑海里。每次想起，她都像心被千刀万剐般疼痛。

小菲喜欢独自躲在江边疗伤。再次来到江边，她站在冷冽的寒风中，泪流满面，心里的寒气早已覆盖了迎面而来的寒风。

哭了不知多久，西天的月牙儿已转到了东南，天色不知不觉从浓黑变成了灰白。

小菲仿佛卸下些沉重的痛苦，抹了把眼泪，眼睛红通通的，准备回去。不管多少痛苦，日子还需要继续过下去，家里的儿子不能失去自己温暖的怀抱。

离开江边，小菲把痛苦和烦恼埋葬在江水里。

时间是最好的魔术师，可以抚平一切伤痛，走过那些艰难的日子，不管是身体过敏，还是精神过敏，咬牙熬过，雨过天晴，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小菲已放弃了再生二胎的念想，那曾经的伤痛像深理地下的化石，不再触碰。生活有许多不如意，不被生活打败，她跟着朱总，开始过上更好的生活。

朱总通过一些努力，拥有了自己的儿子，她那冷冰冰的脸上，终于绽放一丝笑容，虽然还是那么严厉，但明显对小菲好多了。朱总换车时，将宝马车便宜转给小菲，名牌衣服只穿一水给了她，还有不喜欢的名牌包包，时常给予她。

小菲改变心态，享受朱总带给她的好处：升职加薪，购买高端楼房。儿子的过敏，职场的过敏，痛苦过后，虽然偶尔还会想起那些伤心的日子，努力掩饰心底的苦痛。

在职场，小菲经过千锤百炼，练就铜墙铁壁，已有免疫力，像蜕变了，化蛹成蝶，迎来美好的生活。

品着茶，小菲欣赏着无敌江景，露出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