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打电话来,说天气凉了,过来把你家的薄被子带走吧。我欣然遵命。
带回来三条被子和两条褥子。被褥都已经拆洗得干干净净,连被罩都缝得整整齐齐。是夜,从窗外渗进清凉的风,我拥着散发着清香的被子,感到软软的,身上暖暖的。
前些天我说想把薄被子拆洗一下,请姐姐来帮忙。姐姐想了想说:“你把被子带到我家来吧,你忙,我抽时间给你拆了吧。”口气轻松得好似在议论一件很不显眼的事情。她哪里知道因为考虑怎么拆洗什么时间拆洗这几条被子,我已经两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了。
姐姐其实只比我大三岁,却在为人处世人情世故方面比我老道得多,也成熟得多。我知道这都是她过早地承担起家庭的重担而历练出来的。
姐姐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子,但在我眼里,姐姐从来都是不平凡的。
说起姐姐,就想起了一些伤感的事来。
我们姊妹四个都相差三岁。刚有了妹妹的时候,那时候妈妈是大队的会计,在农村就相当于女强人了。于是她很忙,就把照看妹妹的事情都给了才六七岁的姐姐。但是三四岁的我就顾不上了,于是妈妈就把我送到了村里的育红班。姐姐上一年级的时候已经比同龄的孩子都晚了两年,妈妈又嫌我在育红班没人接送,就让我和姐姐一起上小学。
于是从小学到初中这8年里,我都是姐姐的影子。她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她做什么,我也做什么。在姐姐的庇护下,我快乐地度过了我的小学和初中时代。那些幸福的往事,还是孩子的我已经不记得多少了,是啊,身处幸福之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日子总是无忧无虑,游戏总是一个接一个的。
那一年我和姐姐一起参加中考。在家等通知的时候,妈妈就病了。瘫痪在床上。从此,我的温暖的家和姐妹们曾经那么明媚的笑脸,都从记忆里消失了。
我只记得那些天,我们都围在妈妈病床前,看着出出进进的医生和亲戚,心里从没有经历过的惶恐不安。天似乎已经塌下来了。
爸爸从外面回来,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好像很高兴,又好像很发愁。
他说:“你们俩都考上县二中了,这不是给你爸出难题吗?”
姐妹两人都考上了高中,在农村算是一个喜讯。可是在我家,这消息使每个人都皱起了眉头。
妈妈躺在了床上,爸爸在外地上班,妹妹才十一岁。哥哥刚高中毕业,正四处相亲。妈妈的病对哥哥的婚事无疑是雪上加霜。谁愿意嫁过来就伺候一个瘫痪的婆婆呢?
我和姐姐必须得有一个人放弃学业,在家照顾妈妈。这是惟一的办法。
爸爸让姐姐留下了。
姐姐什么也没有说,也许姐姐心里很难过,但是我当时哪里能考虑了这么多,哪里能体会得到姐姐的心情。我高高兴兴去白璧上高中了。我两个星期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姐姐和妈妈在家里的艰难,我常常看不见。
谁又能看不见呢?一个刚初中毕业的小姑娘,一下子承担起一个家庭的家务,还要照顾一个瘫痪的妈妈,农活,家务,什么都要操心。在妈妈病倒之前,我们只管上学,家务事一概不管的。
于是姐姐像一个农村妇女一样,学会了做饭,蒸馍,拆洗棉被,做棉衣,纳鞋底,干农活,收割,种植,等等,等等。
有时候我周末回家来,像一个城市学生一样给她讲学校里的事,讲课堂上的事,讲同学之间的事,姐姐总是满怀憧憬地微笑着听着。
那时候我真傻。几年以后我才意识到。
姐姐照顾了妈妈十三年。这十三年里,我上高中,大学,参加工作,恋爱,结婚,生子。我的生活按部就班地走着。姐姐的生活却被妈妈折磨着。
姐姐像个母亲一样在家里忙碌着,照顾从小多病的妹妹。有人给姐姐说了一门亲事,姐夫是本村人,个子不算太高,但是人很聪明,也能干。找个本村人,也是出于能经常照顾到妈妈的缘故吧。
姐姐出嫁的那天,临上车时,我躲在屋子里哭了,她们都不让我哭,说会不吉利。我害怕这样会给姐姐带来不吉利,就忍着。
到了姐姐家,好像听人说我们属相相克,拜天地时我不能在场,于是我就在院子外面听。我听见幸福的锣鼓和鞭炮声。我听见喧闹的人群和嘈杂的哄笑声。我听见泪水在我脸上肆意流淌的声音。
其实姐姐只举行了个结婚仪式,她还是天天在我家照顾妈妈,洗永远也洗不玩的尿片。做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后来妈妈已经神志不清了,有时候会用手去抓脏东西,自己又不知道,只会傻傻地笑。冬天,姐姐一遍一遍地洗衣服,流着泪给妈妈一遍一遍洗手。
哦,如何能说得完姐姐曾受过的苦?如何能写得完姐姐经过的累?那些日子。
我记得有一次我回家,让姐姐去另一个屋休息,我来替她照顾妈妈。结果晚上,妈妈起来九次,每次都需要把她扶起来,抱下床,放在尿桶上,她又不是立即能结束,怕她摔倒,我就趴在椅子边扶着她等。等她上了床,把尿桶提出去,赶紧上床睡一会儿,然而不隔一个小时她又叫了。这样如此反复了九次。
姐姐就是这样一夜一夜过来的。这样一直过了十三年。
......
我希望姐姐过得好,只要我有的东西,我都希望姐姐和我一样拥有。后来姐姐家的孩子上小学,我竭力劝说她让我带着孩子在安阳上学。我想让姐姐的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或许能让姐姐的心有些许安慰。
那时候我还没有孩子,本来我做好了准备,如果外甥女在我这里上学,我宁愿不上班,不要孩子,也要照顾好她,按时接送,认真辅导。我把我对姐姐的爱意都要倾注到外甥女身上。
然而那一年姐姐苦尽甘来。姐夫因为聪明和勤快,应聘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单位,年底分了一大笔奖金。又考虑到我曾提议让孩子去城里上学的事情,他就用奖金在安阳买了房子,于是姐姐也来到了安阳。每天接送孩子。姐夫很能干。姐姐开始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姐姐已经不用我再接济,相反,因为住的更近,自己反而常常能占到姐姐的光。儿子生下来,就是姐姐第一个抱着的。儿子从小到大的棉衣,都是姐姐拆洗的。当我工作忙的时候,姐姐家是儿子最铁定送去的地方。姐姐依然像以前那样毫无怨言,像只永远不会被风浪和苦难摧毁的鹰一样,用她坚实的翅膀遮护着我们。我还是有什么小事就去请教姐姐,甚至做个小手术,都得先给姐姐打电话寻求力量。
一直以来,姐姐平静地接受着生活的磨难,恬淡地过着她曾经不得不过的生活。善良宽容的她,经历过了那么多苦日子,现在生活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子女双全的她,只在去给妈妈上坟的时候才述说着以前的艰苦。但是她一直是平静的,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埋怨过什么。似乎以前的种种不是发生在她的身上。
这就是姐姐。她就像一尊菩萨,永远站在我的生命中。
有时候我常常想,如果当时爸爸让姐姐去上学,让我留下,一切会是什么样子。
我知道我不会有姐姐做得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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