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六月,江南的梅雨也就如约开始了。
早起推开门,宽阔的天空比阳台还长,灰白朦胧地不再有春末晴天那澄澈奢侈的蓝色。雨雾压着山头,倒像是泄着气的皮球嘶嘶地吐着水汽。远处山岗上,废弃的烟囱不论春夏雨雪始终静静地立着。
新旧两栋房子,因为地缘限制,前后不过一米。两栋房子右侧便是硬化路面,这样一来,出入老房子后门的频率远高于其正门。老房子的木门这个季节总是被水汽泡得湿胀,臃臃肿肿轻易不能推开。有时候,一把下去力度要是没掌握好,反弹回来说不定要一屁股坐在水里呢。
没穿过前厅就已经听见池塘有人在洗衣服了。多少年了,池塘的洗刷声和井里的舀水声才代表着这个小村庄早起的生机。
以前的夏天,村里人都有早起舀井水喝的习惯,咕咚咕咚一大勺,特别甜而满足,喝完再挑一担回家。装得太满或是脚下不稳的,难免吱吱呀呀,一路水印。井口出水往下与池塘相连,正好给旁边的池塘供水,细细地涓流从这口井诞生便没有停过。几年前村里终于有人嫌井边太滑,便组织大家出钱修缮,现在水泥抹的面让人走着放心。那时候石头确实是很滑的,小孩子轻易不让打水。说起来小时候因为打水还掉进过那井里呢,想起来都觉得好笑。眼下以前井口相依罗布的大石不见了,家乡的味道又被夺走了许多,和石头有关的回忆和嬉闹也被封在了记忆穿不透的水泥下面,日渐气息微弱。
出了前门往左,过两道田埂不远便是家里的小菜圃了。这时候的田埂上,非雨鞋和赤脚不能行,即便如此一步一步都得留心慢走。细雨还在下着,两边是高低不一的水田。头天刚刚插过秧的田里还来不及清澈,看不出雨的温柔。黄鹂在找不见的枝头婉转地唱了几声,而麻雀永远都是三三两两在话家常。眼前的青山细雨里,虫鸣鸟语如织,零落的白鹭提醒着安宁,偶尔远远看见人的靠近便扬起翅膀静无打扰。
不一会儿,云雾就来到山腰。
远处虽然很少再有炊烟,但已经是家家做早饭的时候了。
索性拿把椅子坐在晓风里,大口呼吸着田润清新的空气。收回目光,去年阳台立好的罗马柱到现在也没想好要刷什么颜色,反倒是水泥本身的泛青色配合着青苔让人看着冷静。
偶尔心中也满是无争。
房子边上的水杉树,早春才吐几片叶子时,孤而孱弱,似乎并不颀俊。等到现在呢,喝饱了雨水后,绿绿的叶翼散发开来,你却发现,它们竟悄悄地戳过了阳台。
一会儿,雨又慢慢飘起来。零星的几滴雨人们也习惯打伞。脱胎于中学课文的思维,现在总会认为打着伞的人心里都是在浪漫着的,尤其是在江南这样一个地方。所以经常雨已经停了很久,但是伞还撑着,偶尔发现了,便也赶紧收了起来,意识也就被拉了回来。撑伞收伞,大家也都习惯相互参考。
伞是好的,伞下的人可以慢慢孕育着情结,停下手里的活计,反刍着夫妻间的争执,甚至是打磨着与人见面后要发生的闲话。总之,伞给了大家沉默的思考与浪漫。
六月的江南雨像婴儿的呼吸,感觉微弱却又丝丝分明;又如少女的羞吻,甜而不腻。
雨下了一上午。
好不容易有暂歇的迹象,湿漉漉地石板路上,小孩子们就开始都窜了出来。有的骑着带辅轮的自行车,穿屋过巷雀声而呼。小山村里,笑声是共享着的。偶尔也会有个小侄女看见你便向你跑来,嘴里喊着叔叔!叔叔!有时候他们的步伐也未必轻快让人放心,也会有摔倒的。眼看着还来不及心疼去扶,孩子却早已爬了起来,也不觉得疼,这时她不会看你,却扭过头去和小伙伴们咯咯地笑。
傍晚带着夜色来得很快,远处,一只布谷鸟又开始叫了。
这样的天气情绪总是干净地郁结着,可是你还写不了诗,写诗要且等到晚上。因为思想大多时候也怕光亮。入夜,雨停了。起身划走窗户玻璃,隔着纱窗,墨夜如海。黑暗送来了无数虫鸣,运气好还会有萤火虫来点缀视觉。就是这样有时还嫌不过瘾,会整理着想要不要再去夜里浪一遭,穿着拖鞋不打手电也是好的。
山村的夜,真是静得出奇。
再晚一点,等到溶溶夜色托起思想的舟从远山划来,船桨点开一圈圈的波纹,你的脑海里这才开始荡漾着,慢慢地,轻呼轻吸,所思所感便皆是文字。这时伫立着去看你看不见的,去感受你能拥抱的。隔着远处竹林微弱的轮廓再有几里路,一盏晚熄的黄灯被风挑亮了一般,愈发明亮。此刻,蜷缩的思想才敢慢慢伸直手脚出来活动,耐着性子等,不一会儿便开始有标点、有线条,有笑容,也有绵愁。夜里南风来,空气清甜而有分量,带着水丝网面而来。忍不住要张开双臂轻呼,仰着脸,间隙很大的雨滴也就来了,清凉而温柔。
再温柔,也还是要睡去的。
清晨,远处。
“你家还不种XXX吗?”
“我后天开始,这两天犁地哩!”
这回窗外好像是喜鹊吧。
那时候,我也醒了,笑得更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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