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红烛园二楼,无需立住观察,只需跟着那召唤声慢慢走,便能找到香锅。
麻辣香锅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食物了,在山师食堂琳琅满目的窗口中,它绝不是招牌菜。可这家香锅很是不同,走上前去,窗口前总是挤满了饥饿的人群,活像紧紧簇拥在一起的企鹅。四四方方的窗口上摆满了各式菜品,鲜艳透亮直逼五官。这家子是夫妻档,老婆汉子搭配干活,省时省事。我在山师三年,香锅给我带来的不只是味道,更重要的是那声震寰宇的召唤。
那召唤出自老板娘。她拿着一个个字迹斑驳的号码,敏捷利索地递给一层又一层挑选好食材的学生,随即又从老板手里接过做好的香锅,啪的一声把香锅一放,通红油辣的汁液随着震动摇三摇,空中腾起了细小斑驳的油光。“十二号!十二号!十二号的香锅好了!”满世界的嘈杂都归顺于她细嫩单薄的声带,耳中杂七杂八的动静顿时黯淡失色。这响声如同一头吞噬饥饿的野兽,他周身充斥着沁人的浓香,这时突然砸向二楼食堂,巨大的肢体瞬间崩裂,碎在刚刚倾倒过的泔水桶里,漏在不慎洒落的瘦肉粥中,溅到有几滴油花的嘴角上方,顺着窗口前长长的队伍飘洒到每个天真面容的眉宇间,又重重地撞在地上,爆裂出久久不散的轰鸣。“十二号香锅好了!”老板偶尔也扯上几嗓子,厚重的似田间犁地的老黄牛。他一抖黏糊在身上的围裙,把香锅递给话音未落的老板娘。糙裂厚实的双手像是千锤百炼的钢板,隔着香锅析出金属般清脆回响。
去过二楼的学生都会对这香锅巨响记忆深刻。音乐专业的学生,总会对老板娘的声带构造和发声方法发表观点;生命科学的学生会从生理学的角度琢磨老板娘弱小的身躯和庞大的动静;中文系的学生则会像此刻的我一样绞尽脑汁地思索该用怎样魔幻奇崛的语言刻画老板娘这一人物形象。正当他们惊魂未定之时,只见手拿十二号牌码的学生匆匆赶来,一脸从容地接过香锅,麻辣厚重的香味云雾似的扑过来。他找到之前占的位置,等待自己的女朋友打好米饭,两人便埋头于硕大的香锅当中,麻辣味的大汗和麻辣味的口水一个劲地从身上涌,稀溜溜地粉碎成香喷喷的回响。那一刻,时空仿佛只为他们二人共享,与之相伴的唯有辣椒的浓香。
中午一点以后学生渐渐稀少,偶尔赶来一些中午有急事未能赶上用餐高峰的学生,低着头弓着腰,镇定自若地到香锅窗口挑着食材,那窗口的老板相当勤快,摆出来的食材竟与高峰期的食材不差毫厘。他正了正制服帽子,笑呵呵问道,吃啥同学?学生挑好,慢吞吞地说,这些就行,来碗米饭,微辣,带走。一旁的老板娘见势利索地接过大碗,后厨登时闹腾起了火一般的锅碗瓢盆声。因为人少,号码也就不需要拿了。老板盛出一大份香锅,杂以花椒大料芝麻花生碎,装进了塑料盒。只见通红锃亮的辣油沿着四四方方的盒壁向下倾滚,米饭颗颗饱涨,肌肤紧致。学生耐不住饿,顺手从盒里抓起一个木耳就扔进嘴里,食堂四处回响起一片片麻辣味的咀嚼声,香气灌满了窗口,玻璃都变了形。老板老板娘哈哈大笑,那满溢着香辣味的笑声,似乎从学生身边冲出,穿过了红烛园,走过了山师的毛爷爷,吹落了三月盛开的红叶李,盖住了午间的校园广播,最后飘回了我的耳畔——
等有了空,就去吃顿香锅吧。上了红烛园二楼,跟着那震耳的召唤,就能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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