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村的宝物

冬季的最后一夜，宝石村的村民们早早地燃起了火堆，围坐在一起饮酒歌唱起舞，欢天喜地盼着春天的到来。那几位强壮的男子，将浓烈的酒一饮而尽，又满上了一碗，举过头顶，闭着眼睛，嘴巴喃喃，对着天地祈福，之后手臂一抡，酒水像一道彩虹燃进了火堆中。村民们齐声高歌，手舞足蹈，热闹的歌舞声好像酒香，弥漫在山谷林间。而村尾的一家却是丝毫没有节日的喜庆，只有夜里的寂寥和悲伤。

男子对着妻子说：“你呆在家里，下半夜我和孩子带着妈妈去。你照顾她几日几夜，也没有合过眼。”男子的声音坚毅肯定，娴静的妻子向来听从男子的话语，她抹掉眼角的眼泪，握着他的手“外面很冷，把我那件皮大衣给妈妈裹上。”然后又对着孩子说，“你要好好照顾奶奶。”孩子眨巴眨巴明亮的眼睛，扬起圆乎乎的脸蛋：“开春了，等奶奶病好了，我还要带着奶奶去抓蝴蝶。”男子摸着孩子的头，搂过妻子，一家人环抱在一起。

夜，慢慢深了，万事万物开始酣睡，白雪将夜空映衬得些许灰白，山头的星辰隐隐绰绰、朦胧黯淡，唯有若有若无的月牙儿清冷地吹抚着这片大地。

男子背着年迈的老母亲，孩子牵着爸爸的衣襟，一深一浅的两串脚印划开了白皑皑的雪地。动物冬眠了，树木也掉落了树叶，留下了褐黄的枝桠，冬天都是清素的暗淡的颜色，孩子多么盼望春天的到来，那时就会有绿的叶，艳的花，天是蓝的，云朵是白的，大地应该是五彩缤纷的，空气也应该有着生命勃发的清香味，春天，才应该是生活，那时候，奶奶就不会被病痛折磨，会露出明亮慈祥的微笑，会牵着他的手，在春天里走过，沾染一身清香粉尘。

这是一颗坐落在山坡上的橡树，男子将母亲抱着轻放在树下，花甲之年的母亲，头发全白，皱纹爬满了她全身，她眼睛微闭着，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她苍老得像一截干涩的断木，毫无气力。

孩子捧起奶奶粗糙的手，呵了一口暖气，又将手贴在了自己的脸蛋上，“奶奶，春天就要来了，我带你去摘花，抓蝴蝶。”奶奶的眼睛突然明亮明亮，氤氲着雾气，她体内似乎已经抽空干裂，没有泪水，只有薄薄的雾气。

这时，一阵风吹过，橡树轻轻抖落身上的雪。男子双手紧握，跪在橡树前祈祷，他曾经听过母亲说过的故事，只要捡到一颗六百年橡树的种子，把它种在地下许一个愿望，橡树长成后，他的愿望也会实现。三十年前，男子许下的愿望就是用自己的一切换取母亲幸福快乐，无病无痛，可是母亲被病魔已经缠困了一个冬季，那么日渐消瘦的身体，他恨愿望不能实现，他多么想此时此刻替母亲遭受这些病痛。

男子诚心地在树下祈祷了许久，孩子跟着父亲跪在树下，喃喃地说着要奶奶快点好起来。可是，橡树一动不动，母亲的气息越来越弱。男子不得已抱着瘦弱的母亲，用体温暖着母亲，他甚至开始懊恼自己轻信了这个传说，在母亲这么虚弱的时刻，经历过这么多磨难的母亲不应该在荒天冻地里再遭受着寒冷。

孩子用手暖着奶奶的脸，又和爸爸一起抱着奶奶，他似乎也被爸爸悲伤的情绪感染了，也似乎明白一些什么，他依然天真好奇地问：“爸爸，奶奶过了今夜是不是就会好起来？”爸爸不知不觉落下两条泪水，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们抱紧奶奶一起睡觉，夜晚是打不过睡觉的。我每次一睡醒，黑夜就没有了。”

奶奶听到孙子的声音，努力的睁开眼睛，轻轻咧开嘴。 “唔，奶奶不想睡，想多看看你。”奶奶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气若游丝。男子已经泪流满面，这时月亮愈发明亮，星星也像擦洗了似的，布满天空。

“奶奶好起来后就变成星星，依然看着你。”

“奶奶，你不要变成星星，留在我身边好不好？”孩子突然感受到不舍，把自己的贴着奶奶的脸。奶奶眼中的光渐渐暗下去，她要睡觉了。

“妈妈，你不会有事的，我会守护着你！”男子哽咽而坚定地说

“奶奶，你睡了吗？”

“嗯，奶奶暂时睡一会儿。”

“那奶奶醒来后还会在我身边吗？”

“会，她会一直在我们身边。她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时刻看着我们。就像我们的祖辈。”

“那我想念她的时候怎么办？”

“孩子，你已经是男子汉了，你要独立坚强勇敢…”男子因浑身因压抑着哭泣的抽动而颤抖，他更加抱紧了自己的母亲。

“爸爸，我会像你一样坚强，我将来也要守护着大家！”

小孩坚定地说，又抬头看着满天的星空，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星落在他的眼里。他发现了有好多颗星辰特别温柔，也在微笑地望着他。

星空温柔地望着宝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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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村子在遥远的北方高原。它像一颗祖母绿宝石镶嵌在褐黄贫瘠的土壤里。所以我们称它为宝石村。我第一次路过那里，还以为是海市蜃楼。咳咳，那里天清气朗，天空似乎被擦洗过，湛蓝深邃，永远庇佑着这座村庄。”

白胡子爷爷坐到了田头开始讲故事。小孩们兴冲冲地搬来了一把把小竹凳，围着白胡子爷爷团团坐满了。

看到观众越来越多，白胡子捋了捋脏了灰土的胡须，更有兴致地讲了起来。

“宝石村就为什么能在那么荒凉的高原上世世代代繁荣昌盛，是因为有着一件守护村庄的宝物。”

“爷爷，宝物是什么？”坐在最前边的小龅牙突然发问。

“我觉得是宝剑。”

“不对，宝石村应该是一大箱宝石。”

“才不是呢，是一部天书，我老爸常说书中什么都有。”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突然有位小孩子叫嚷到：“宝物就是一位英雄！”

白胡子老爷爷，哈哈大笑。“你猜中了一半。”

白胡子爷爷继续说着故事。

在宝石村还不是这么美丽富裕的时候，有一位美丽的姑娘，她的丈夫为了开凿水道，不幸掉落山崖。她独自一人抚养着遗腹子，又将丈夫留下的几个树种在了丈夫落崖的附近。在干旱的时期，她翻山越岭地挑来井水浇灌这些树苗。她要等自己的孩子长大后，继续为村上开凿一条水道。

可是小孩五岁时，得了一场重病，她只得背着自己的孩子翻过一座座的山头寻找希望。她不眠不休，走了几日几夜，饥饿和寒冷打击着她瘦弱的身躯。一年中最冷的一夜来临，寒雾弥弥散散，像从地上冒出的藤蔓荆棘，锁住了可怜的母亲，她恍恍惚惚看到一株伟岸的大树，散发着温暖的玫瑰色，她走不动了，驻足在这里，低声地哭泣和祈求。

"神啊，希望你能拯救我的孩儿，他还要肩负起保卫村庄的使命，我宁愿用我三十年的生命来换取孩儿今日的健康。"

虚弱的母亲，说完这句话，抱着孩子昏睡在了树下。

树叶纷纷摇落，覆盖了这位可怜的母亲和奄奄一息的孩子。

深夜，极寒像一个噩梦朝村庄袭来，她走过的地方覆盖了一层细薄的冰霜，村头的小溪也流动的越来越缓慢，这时她走到了橡树下，准备将寒气刮掉母子身上的树叶.

“橡树啊，孩子已经不行了，让我将他带离，让他远离痛苦吧。”

极寒从灰色的大衣袖中伸出惨白干瘦的手臂，一下拂掉了厚厚的落叶，她俯下身子朝着母亲的头吹了口气。一道晶莹的光突然射了出来。

极寒一个趔趄，那道白光燿得她眼睛睁不开。

她扶着橡树，“这是怎么回事？！”

老橡树晃动着枝桠，窸窸窣窣又落下许多落叶，重新将母女好好地保护着。

“极寒，放过他们吧。你刚才那口寒气让母亲眼角的泪水结成了冰块，里面的冰雪精灵不愿意你将她们带走的。”

“四季更替，万物轮回，这是天上人间的规则，孩子本该今夜离去。谁违背都不可！！”

极寒弓起手掌，准备将黑色的指甲刺入老橡树的皮肤。

“母亲已经跟我定下契约，用三十年的年岁换取孩子的性命。你快离去吧，山头已经微亮，晨光会将你消退。”

天边微微发亮，丝丝光亮带来了温暖，渡过今夜，漫长的寒夜就要划上句号，春天要来了。极寒看到被橡树保护的母女，叹了一口寒气，幽幽地说：“这个世界上生命的能量是守恒的，孩子渡过今夜，母亲将来会受到恶疾苦难纠缠半生。不如我带着孩子登上极乐世界，了却尘世苦难。”

橡树摇摇树干：“极寒，你不懂，人间苦难亦是甘霖，尊重这位母亲的选择吧，离去吧。”

橡树树枝瑟瑟摇动，卷起一阵大风，极寒化作一缕黑烟，随风而逝。这时，天空开始泛白，日光给山头镀上了一层玫瑰金，母亲和孩子在树下苏醒。

“爷爷，后来怎么样呢？”

后来呀，孩子和母亲都平安渡过了那一夜，孩子长大了，变成了村里最强壮最聪明的小伙子，他娶了一位美丽善良的姑娘，而且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孩。他肩负起父亲的使命，要寻找水源，开凿水道，但是他发现村里实在太贫瘠，干枯的土层底下依然是坚硬的石头，村里的水源除了天上的雨水，偶尔的雪水，和几十里开外一湾春夏才冒出的泉水，他找不到其他的水源。

春夏交替，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几个年头。小伙子是家里顶天立地的男人，那位母亲一年比一年苍老得快，村里的小孩总是说，几天不看到奶奶，奶奶就会变成了曾奶奶，头发更白了，皱纹更多了。这位老母亲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跑得快，小孙女长了大一岁，长高了一两寸，她便老了三两年，又佝偻了三两寸，她总是把孙女抱在怀里，或许再过些年日，奶奶要比孙女要矮了。

在小伙子的女儿要满五岁的那年冬季，老母亲开始日赶日夜赶地给小孙女缝制着一双又一双的鞋垫，裁制着一岁有一岁的衣裤。家人们要母亲休息，她依然埋头做事，“我要给她做到直至成年的衣物。哦，家里还有红绸布，最好还能做一套大红嫁衣。”窗外的风瑟瑟地吹着，毫无表情。天空又落了雪，越落越快，飘落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催促着老母亲快快快，快和岁月赛跑。

而在小孙女生日那夜，母亲骤然衰老，病倒在床榻上。小伙子听说远处的九叶半蕊莲能起死回生，返老返童，不过莲生长在水源丰沛的地方。于是他不顾天寒雪漫，爬山涉水，走了三天三夜，走到了一颗老橡树旁边，他又累又渴，坐在老橡树下眯了会眼睛。渐渐，他闻到树叶的芬芳，泥土的清香，还有水的气味，是的，是清甜柔美的水的味道，这个味道是那么熟悉，那是几十年前的一个寒夜，母亲紧紧搂着他的温暖的体温；那是春日前的那个寒夜，母亲不顾一切哀求着苦涩的眼泪的味道；那可能是他生命最后一个寒夜，又黑又静，又恍惚又安心的梦。他在母亲的怀里安睡，感觉母亲把生命的源泉一股股地传到他的身上，温暖，明亮，泛着柔和的光，像一片一片绿叶冒出的愉悦的歌声，不过为什么他越苏醒，就越感到悲伤。

小伙子从迷糊的梦中惊醒，突然想起了十多年前母亲带他来过的这个地方，原来母亲的病痛是为拯救自己的代价，他心痛极了，跪在老橡树旁边希望拯救自己的母亲，同样他也愿意将自己三十年的寿命换回母亲的健康。

太阳快要出来了，那些夜里冷清清的孤草丝蔓，一变而为温暖了，橡树像陪小伙子睡了一觉，扬起树枝，哗哗地升了个懒腰，落下了几颗种子，叮叮啪啪地掉在他面前，落种子的地方幽幽地冒出了几株花草，九片颜色各异的叶子，包裹着半个透明的花蕊，是九叶半蕊莲！他立马拨起莲花，又拾起橡树种子往家中赶去。为了记住这个地方，小伙子走了半天后边种下一颗种子，一路走回家中，将草药熬制给母亲服用，母亲恢复了健康。

“爷爷，那后来，那个小伙子老了怎么办，是不是也像母亲一样百病缠身？”

“孩子们，你们觉得会怎么样呢？”

“我觉得上天应该会被他的孝心感动，不会让他再受病痛。”

“不对，极寒说了生命时间是不会改变的。”

“他练好了一生的功夫，打跑了极寒。”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者，白胡子爷爷捻着胡须，看着他们微笑着。

“孩子们，这个世界上生命的能量是守恒的，小伙子将自己的生命还给了母亲，他一定会受到母亲同样的病痛折磨。”

小孩子们不愿意这样的结局，发问的声音也开始悲伤。

“爷爷，怎么会这样？。”

“不过，”白胡子老爷爷又捻着胡须微微笑着。“这个世界上‘爱’的能量是无限的，小伙子的女儿也种下了橡树的种子，并向橡树许下心愿，要用自己的生命拯救她尊敬高贵的父亲。于是他们家一代一代，把橡树的种子播撒下去，树木遍布山头田间，锁住了雨雪清露，荒芜的村庄变成了一颗璀璨的祖母绿宝石，村民们再也不需要寻找水源，因为水源就在他们身边，而那，也是生命的源泉。”爷爷说完，笑呵呵地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故事讲完了，爷爷要走啰。”

 “爷爷，你要去哪里？”

“春天来了，我的小孙子要带我去摘花，抓蝴蝶，播撒橡树种子。”爷爷望向远方，眼睛亮晶晶，好像有星落。

 “爷爷，爷爷，那宝石村的宝物到底是什么？”孩子们焦急地想知道答案。

爷爷从口袋里摩挲着，掏出一样东西放在给了孩子们手心，笑而不语地走向远方，只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

孩子们摊开手心，原来是几颗种子，夕阳把它镀上一层温暖的金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