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总听爷爷说,人走夜路的时候有时会遇到白路神和黑路神。两人个子高高的,白路神浑身白,黑路神浑身黑。遇到白路神会有好运气,遇见黑路神可能要倒霉。
听起来怎么那么像黑白无常呢?
因为心里有这个印象,每次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都会四处看看。乡下,四面都是小树林,风吹过,有沙沙声,也有杨树发出的哗啦哗啦声。奶奶总说,杨树是鬼拍手。
往往看着看着就吓得一个人奔跑起来。有时,边跑边大声自言自语,造成声势浩荡的样子,更多的时候是边走边唱,给自己壮胆。
好在我走得夜路也不多。也一直没有遇到黑白路神。
到了城里,夜晚很亮,几乎看不到星星,跟乡下完全不一样,但跟白天也是不一样的感觉。
有天,爸爸回老家路过我这,晚上送他去火车站买票,没买着当天的火车票,让他留一晚。他不肯,催我回去,说去长江大桥桥口等过路的汽车。(当年没有提前买票的习惯)
我心想,他又不熟,干脆跟他一起等好了。从火车站出来,我说坐公交,他问,“远吗?不远就走走吧。”
呃,当时我虽然觉得挺远。但想想长大后也难得跟爸爸一起走路说话,就答应了。
路上行人很少,非常安静。我们沿着火车站边上的建宁路一路向西走去。路边昏黄的灯光,映得整个天空都成了朦朦胧胧的黄色。之前,我还没有看过深夜的南京,那一刻觉得跟平时非常不一样,似梦似幻,非常不现实。
现在想来,有点像宫崎骏动漫《千与千寻》里的色调,只不过没那么热闹就是了。
走到长江大桥口已经过了零点,不过两人边走边说,倒也不觉得远。我们在桥边四平路广场转了一会,没看到过路车。我怀疑那里根本没有车路过。爸爸坚持,“再等一会,车肯定有。”
两个人就又天南海北地聊,等到凌晨一点多,果真有一辆大客车经过。司机看到有人站在路边,主动停下来吆喝上车。
爸爸问到不到我们家。司机说,“到,快上来。”爸爸让我打车回学校,匆忙上了车。(据他第二天说,被拉到家隔壁的县城去了。晕,这司机为拉人也够狠的。)
广场上人已经很少了,宿舍早就关了门,不过我早跟朋友说好去她为考研在外面租的小屋。路边停了一排出租车,每个司机都探出头寻找客人。
我瞅了一圈,没有女司机,正失望,一个年轻男司机喊,“走吗?上来吧。”看他还算和善,我也不想耽搁了,走过去打开后座门坐进去。
车开后,司机问,“你刚才在看什么?是不是不敢坐前头?还挺有安全意识的。”
“晚上谁知道安全不安全?”我坦白相告。
他笑了,“你做的对,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一个女孩子。”
我说,送人。
出租车司机本来就喜欢说话,还是觉得我也没什么好提防的,还是晚上人又会相对孤寂一些,难得碰到一个说话的人?反正他的话慢慢多了。后来,我得知他也是外地的,在这里开车好几年了,老婆孩子都来了。
下车付钱时,司机豪爽地说,零头不要了。我说,“这怎么行?你得赚钱啊!”他说,“这有什么?你还在上学,能有什么钱,赶紧上楼吧,以后别一个人这么晚出来。”
我没再坚持,就祝他一直行车顺利,一生平安吧!
一直觉得看过太多夜色会上瘾。
工作后经常夜班,开始很排斥,后来也发现夜班的各种好。那些白天经常见的同行,线人到了夜里,仿佛都换了一个面孔。不再行色匆匆,不再一丝不苟,多了些从容和俏皮。
“吆,赵老师,您老大半夜也出来了?”
“这不是快腿欧巴嘛,平时总是第一个到现场,今天来得比我晚啊!”
“苏,你是我见过的最勤快最认真的姑娘,人家都走了,你还在问啊问……”
这些平时见面几乎听不到的话,在夜晚频频出现,并没有恶意,也不是缺少对新闻的敬畏,更多的是一种革命主义乐观精神,这会让紧张的工作步调变得稍微轻松一些。
当然单兵作战的时候还是居多。那个时候,会怎样呢?
有次夜班,有位线人爆料,几天前有人在珍珠泉游玩发生了事故,具体什么事,人在哪里他就不知了。
领导说,虽然不是急事,但要是没事,就去浦口找找吧。
我自然点头。随后想了想,不管出事的人现在有没有好,当时肯定去过医院,所以医院都会有记录的。(当然医院一般不会透露的,所以最好祈祷他还在医院,我自己找。)
像这种意外事故,一般都是就近送医院吧,所以他最大的可能依然在浦口某个医院,而没有辗转过江。
我大致在心里排查了下浦口的几个医院,告诉司机先去浦口医院吧。到医院门口,司机留守,我到医院找。
最先找的是骨科病房,破旧的楼,狭窄的楼梯,逐楼层排查,一个个病房看,没有。
准备去另一个科室碰碰运气,在电梯口碰到一个护士姑娘。我还没张口,她亲切地问,“你找谁?”
我找谁呢?
以往在别的医院,多半搪塞下看朋友也就罢了。如果说找人采访之类,肯定要被痛斥驱赶之。所以,一般是没有人明说的,多是暗访。
但今天这种情况,我审时度势,觉得坦白为好。
我告诉她正在找一个受伤的病人,只知道在游乐场玩耍受伤的,至于他是男是女,是不是在这个医院,我根本不知道。
我本来等着被鄙视了,没想到我听到了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你们怎么这么辛苦,这么晚还出来采访。你等等,我记得有这个人,给你查查在哪个房间。”
她很快查到了房间号,嘱咐我不要耽搁太久。
我悄悄推门进去,病房里只有一个小伙在无聊地玩手机。当确认是他时,我激动地好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他也如实相告事发当日的情况。
后来我一直想,是因为夜晚,小护士看到我有股惺惺相惜之感,才会那么热情,还是她平时就是那么善良的姑娘呢?
不得而知,不过可以确信,大白天人多的时候,她应该不会搭理我的。怎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吴宗宪的歌:是不是这样的夜晚你才会这样的想起我。
想起了那些平时不容易想到的人和事。
写于2014.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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