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铎的故事（六）
火，到处都是火。黑水河对岸全是火焰，是史坦尼斯还是侏儒的野蛮人干的都没差别。这一边的河滨也全被点燃。史坦尼斯的先锋队已然抵达。小恶魔将他调离乔佛里身边，他将率领突击队。今夜？明天？他不在意冲锋陷阵，可那该死的火！该死的侏儒，让异鬼抓走他！他吞下最后一口酒，记起小小鸟还欠他一首歌。
小小鸟攀到楼顶，四处眺望。他在阴影里看她。她忽然向前弯下身体，他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扣住她的胳膊，将她稳住。小小鸟想飞？
“放开我，”她挣扎，大喊，“放开！”
他依然扣住她，甚至对她这样徒劳地耗费力气感到有些好笑：“小小鸟以为自己真的长翅膀？”
她还在挣扎：“我只是……我被你吓了一跳，而已。”
他突然忿怒起来：“我吓着你了？我还是把你吓着了？”
她抬眼看他，“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我……”她的目光又游移开去。真该死！他愈加忿怒，她还是不敢看他。“算了吧，”他放开她，冷笑，“你被暴民围住时，可挺高兴看到我的脸啊，记得吗？”
她回转眼神，看着他，真真正正地看着他。她的眼光扫过那些扭曲的丑陋疤痕，望向他的眼睛……
他也盯着她的眼睛，美丽的，小心的……藏着……畏惧。她还是害怕我，他想。
果然，她又开始说那些漂亮话，吞吞吐吐，“你救了我。……你真……勇敢。”
他被激怒了。“勇敢？”他愤怒地咬紧牙关冷笑，“狗追老鼠有何勇气可言？他们三十个对我一个，却无一人敢直视我的眼睛！”
“吓唬老百姓让你很愉快吗？”她皱起脸。
“不！杀人才让我愉快！”他痛恨她这层虚伪的盔甲，他想狠狠将它撕碎——就像那天乔佛里命人撕碎她的裙服那样，他想要她裸呈相见、藏无可藏！
可怕的言语不假思索冲口而出：“你父亲怎么告诉你？履行职责？那他不是个骗子就是个傻瓜！”他抽出长剑，“杀戮才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想必你尊贵的父亲大人在贝勒大圣堂前深有体会。——瞧啊，临冬城公爵，国王之手，北境守护，了不起的艾德·史塔克大人，传承八千年的血脉……被伊林·派恩一剑斩首。——你记不记得，人头落地时，他的躯体还在手舞足蹈地痉挛？”
他抬起长剑，用锋刃抵住她的脖子，就在耳朵下面，让她感觉它的锋利。
“人为鱼肉，我为刀俎。我只要这个，”他将长剑缓缓举起，“有了它，这世上我什么都不怕。”没错，他战斗，杀人，也许被杀。他还剑入鞘。可是你呢？小小鸟？他又望向远方的火焰。火，火是懦夫的武器。
“你不怕吗？你犯下这么多罪孽，死后也许会被诸神罚下七层地狱。”
他大笑：“罪孽何在？诸神何在？”他说得无比快意。小小鸟，我已下过地狱。
“真正的骑士会保护弱者。”她坚称。
“真正的骑士和诸神一样，都不存在。刀剑和强权统治着这个世界，千万别相信旁的说法。”他心头的火焰渐渐熄灭。他真的吓到她了。他看着小小鸟带着恐惧的神情从他身旁退却，飞开。余烬丝丝冷却。
又是火！到处都是！整条黑水河都在燃烧。城下是沥青罐爆裂燃起的熊熊火焰，远处的野火腾起诡异的绿光。我早该把那些制造野火的火术士都宰了的，还有那天杀的侏儒！桑铎诅咒着，一边拉下头盔的面甲，提剑在手，再次整队。
眉骨上方那道裂缝又流下血来，他闭了闭眼，任它顺着脸颊淌下。敌人从比武场登陆，几百人，还在增加。他们已经冲杀了两个来回。
城门紧闭，国王门。——呸！他妈的地狱门才对！调转马头，面向突击口，他已感受到滚滚热浪。鼻端是钢铁和血腥的气味。他拍拍陌客，好伙计，再来一次。
“冲！”他当先窜了出去，金袍子和佣兵们紧紧跟随。
敌人已经离城门很近了，火也跟了过来。空气里都是烟尘和飞灰。他挥舞长剑左劈右砍。
他对上一名骑士。“乔佛里的狗。”他听见对方说。——他认识我？他一边想着，一边挥剑斩在对方肩颈之间，骑士摔落马下。他可没工夫寒暄。
一个步兵长矛刺向陌客，他斩断矛杆，又一剑削掉了他的脑袋。
哭喊声，号角声，听上去出奇地遥远，燃烧的木头劈啪作响。他又提马冲进弓箭手队里，又一阵横劈竖砍。身侧忽然卷来一股灼热的气息，他半转身体看时，一片火焰扑面而来。那是一面燃烧的旗帜。几乎在它卷住他的同时，他大吼一声，用尽全力劈下一剑，将对手连人带旗斩成两片。他还是感觉到那灼热了，汗水流淌。
他狂躁地催马，迎上下一个对手。战斧砍向他的脖子，他回剑险之又险地在耳边挡下这一记，钢铁撞击的声音震得他耳鼓嗡嗡作响。他俯身闪开下一击，顺势一剑划中对方的大腿。
又一面火旗卷来。该死的！让异鬼把你们都抓去吧！这次他没能躲开，火焰的温度透过头盔传到脸上。他的脸颊疯狂抽搐，恍惚间，他仿佛又成了那个七岁的男孩，他似乎又闻到皮肤烧焦的味道，听到那种痛入骨髓的嘶嘶声，他又一次看到了地狱之门……他大声呼叫，但是就连声音也被火焰淹没……冷汗热汗混着鲜血一起流淌，刺进眼里，带回一线清明。他发现旗手的尸体挂在自己的剑上。他感到一阵虚脱。
环顾战场，不断有人在倒下，似乎所有的尸体都在燃烧，视线在火光中扭曲，旗帜、房屋、街道、无人驾驭的战马、人……一切都在烧。他被无边的恐惧吞噬，它将他的五脏六腑、他的整个人都捏成一团，让他无法呼吸。他脸色惨白，大口喘气。
他策马大叫：“撤！撤回城里！”然后，他辨明方向，朝着城门……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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