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铎的故事(七)
身后城门紧闭。他命令清点人数,然后跳下马抄起一袋酒,坐在城墙的阴影里粗重喘息。城门外的人喊马嘶渐渐逼近,不多时便是攻城锤的撞击。
侏儒带人赶到,大喊着命令整队。
“不行。”他从阴影中站起来,扯下头盔扔在地上。背后的火光投下他的影子,将侏儒笼罩在内。
“必须去!”侏儒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
“去你妈的。”他撇开脸。他们还有一半的人手,但是……
“把门打开,放他们进来,然后围起来杀掉。”他建议。——诸神在上,我在说什么?喉咙里有烟的味道,而他刚刚灌下半袋麦酒,腿软得好像不在自己身上。他将长剑插在地上,支撑住自己摇晃的身体。我不行了,他意识到。“已经损失了一半人手,不能把整队人都葬送在火里。”呃,这样听起来似乎更可靠一点?——让异鬼把我抓去吧!
“你必须执行御前首相的命令。”侏儒身边的骑士说道。曼登·穆尔“爵士”,一个危险的家伙,他的白袍“弟兄”。——他可真是洁白无瑕啊!他斜眼打量这位“弟兄”,却瞥见自己扔下的头盔,焦黑破烂,如同垃圾。他忽然觉得一阵反胃。“去你妈的御前首相!”他随口回应。
侏儒一黑一碧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最后,他说道:“很好,我来带领突击。”
“你?”他大笑。
“是的,我。”侏儒戴上头盔,重新上马。
他倚靠在自己满是豁口的长剑上,震惊地望着他。
“全体整队!”小恶魔高喊,“你们说我是个半人,”他平静道,“那你们这些‘完人’比我多出了什么?”
他在羞辱我们,他想着,却挪不动脚步。越来越多的人响应,纷纷加入到队伍中。他用剑死死撑住地面,不让自己倒下。
提利昂·兰尼斯特带队冲出突击口,火光将队伍的影子投向他。
他单膝跪地,胃部强烈的不适直冲而出。
他穿过庭院。你败了,他麻木地想,桑铎·克里冈,你败给火。
他通过梅葛楼的吊桥。你败了,他想着,你败给一个侏儒。
他登上螺旋梯。你败了败了败了败了。
小小鸟的房间。这里似乎隔绝了世界,黑暗而静谧。这让他略略打起一点精神。他可以带她走。为什么不呢?那小鬼国王迟早会弄死她。落到狮群里的小小鸟不会有别的下场。
女孩不在房里。他找到半壶红酒,拿它润了润再次发干的喉咙,放在床头柜上。房间内有淡淡的芳香,令人平静。羽毛床很柔软,像女人的怀抱。这房间他熟悉得很。怪物国王和他的狗,来过无数次。他要偷走她,就像小男孩偷走木骑士那样。但这一次,他会躲开怪兽。——听说塞外的野人们还保留这样的风俗。没错,他们可以去北境,去塞外……长剑在手,他什么都不怕。——你败了,一个声音低低窃笑。他把它抓出来,我只怕火,我受够了火!——没错,他要走。他也受够了那侏儒,受够了怪物国王和兰尼斯特,也受够了作狗。他沉沉地想着,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清醒得很。
门响了,有人进来。他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中,看着小小鸟走到窗前,掀开窗帘。漫天的火光映在她的身上,明暗变幻。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退回到床上。他听见她在轻声呜咽,“淑女……”她念出一个名字。他记起那是她的狼。因为冒犯了乔佛里,史塔克亲手杀了那头狼,而他,杀了那个屠夫小弟。
他悄悄靠近她,一手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以防她叫喊出声。
“小小鸟,我就知道你会来。”他贴在她耳后小声说,他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醉意。她回头看他。“你敢出声,我就杀了你。”他警告,然后放开她的嘴。
她真的默不作声。
他拿起酒壶长饮一口。“你不问问谁赢了吗,小小鸟?”
“谁?”
他低沉喑哑地大笑:“我只知道谁是输家。我。”
她看着他,脸上表情又是生气又是疑惑:“为什么?”
“我输了全部。”他阴郁地说。他输给了火,还有侏儒。“该死的侏儒,我早该杀了他的。”
“他们说他死了。”
“死?”他又喝了一口,空了。“不,我不要他死,我要他被烧个够!”他丢开空壶,“我要走了。”
“走?”他讨厌她这学人说话的腔调,“不错,我要走。”小小鸟扯出一大堆理由,想证明他走不了。他烦躁起来。“我来要你答应我的那首歌,记得吗?”
她睁大眼睛,不知是疑惑还是惊讶,想转身时,才发现她的手腕还被他钳在手里。
“我不能唱。”小小鸟无情地说。“放手,你吓到我了。”她把脸撇开。
他恨这句话,而这个动作激怒了他。“什么都能吓到你。”他评论,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扭转过来,“看着我,你看着我!”他咆哮。——不对,不该是这样,你要带她走,记得吗?
他顿了顿,压下情绪,现在她看着他了,很好。她忽略掉那些疤痕和污渍,看向他的眼睛。很好。他放低声音,放缓语气:“我可以保护你。再没有人敢欺负你,否则我就杀了他。”他将她拉近,想更仔细地看着她的脸,观察她的表情。他也想让她认真看清楚他。他很诚实,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闭上了眼。沉默。
他没有动,审视着这张绝美的脸,良久……睁开眼,看我!他觉得自己的手臂变得僵硬,你他妈的倒是看着我啊!他心中怒吼。他恨极了她这副身披铠甲的模样!
“还是不敢正眼看我,是吗!”他冷笑一声,狂怒起来,粗暴地扭转她的手臂,把她推到床上。“我要听那首歌。”他咬牙切齿,拔出匕首,抵住她的咽喉,“唱,小小鸟,唱!否则我要了你的小命!”
她不出声,他就把匕首压得更紧。
然后,她唱了,声音在颤抖。却不是什么骑士与淑女的歌谣。那是一首平静安详的歌:
“温柔的圣母,慈悲的源泉,保佑您的儿子穿越鏖战,
止住流矢,抵挡刀剑,让他们看到美好的明天。
温柔的圣母,妇人的希望,帮助您的女儿不受苦难,
平息怒火,驯服狂乱,教导我们彼此宽容相待。
……”
她的声音由颤抖渐渐变得平稳,由尖细变得柔和,平息怒火,驯服狂乱,他仿佛感到有一只温柔的手抚过他的心头,令他眼中酸涩。他收起匕首,一言不发,把脸隐在黑暗里。她伸手捧起他的脸颊,手指轻柔地抚过他脸上的疮疤,污渍,血迹……拭去那滴泪痕。
他喉头哽咽。他想卸下她的盔甲,她却轻易击碎了他的。
“小小鸟。”他最后一次用喑哑的声音唤她。然后他站起身,拉掉那条肮脏得面目全非的白披风,轻轻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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