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路

2018年5月24日   星期四     晴

1

“记录一下，死亡时间是3月12日10点05分！”抢救室的主治医生嘱咐助手记录下病者的死亡时间之后，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抢救室。

抢救室外面的墙角蹲着一位年过六旬，鬓角有些发白的老人。他那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抢救室的大门。一看门开了，老人扶着墙壁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向医生。还未开口，医生就向他宣布了老伴的死亡时间。

老人有些吃惊，张着口半天没有说话，望着医生离去的背影，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嘴里喃喃道：“走了也好，走了就不用受罪了，我又不能帮你疼！”

2

老伴的丧事在老人及亲戚的安排下，按照当地的习俗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儿女们知道父母的感情很好，深怕老人经不住打击，时时地安慰他，时时地关注他。

可是大家丝毫看不出老人的情绪，老人就像农忙时节一样，每天累得汗流浃背，泛黄的面颊上透出了两片潮红，嘴里不停地安排大家应该做些什么？不能做些什么？

三天后是老伴下葬的日子。儿女们担心老人受不了，商量着让他在家休息。可是老人固执地要一起前往。在棺材进入坟墓的时候，老人不停地嘱咐：“轻一点，慢一点”，“再挪挪，要放正，放端”。看他那认真、严肃的神情，仿佛放进去的不是自己的老伴，而是一件极为重要的物品一样。

亲人们眼里的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他们很难受。自己的亲人长眠于此，再也看不到她的容颜了。可是他们不敢哭，他们感觉老人一直在隐忍，如果他们哭了，怕老人强撑不了。

葬礼结束后，儿女们怕父亲寂寞，让老人他们住在一起。老人埋着头，摆摆那瘦骨嶙峋的手：“不了，我就住家里，放心，有事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儿女们奈何不了老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家里顿时空荡了起来，周围静得能听见老人的喘息声，能听见老猫的脚步声。几天下来，老人累得精疲力尽，本应该好好休息几天。可是老人却又开始在院里院外开始忙忙碌碌。

3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人就一个人在偌大的堂屋里喝着稀饭，屋子里除了吃饭的声音，再无半点声响。老人吃完饭，洗完碗就拎着前一天做好的竹篮出门了。

虽说是三月，外面还有一层薄薄的雾。老人的眼睛不好，只好尽量张开自己的耳朵靠着路边走，路上有来往的车辆。不一会儿老人就拐进了山里的小道，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再也没有车子让他提心吊胆了。

清晨的雾气尚未弥散，地上草丛中的露水尚未滴落，加上三月的小雨从未走远，小道变得滑润，老人几次差点摔倒在地上。当老人气喘吁吁地爬上山，走到老伴的坟前，里面的汗衫竟然已经全部打湿了，紧紧地贴在老人那干瘦的皮肤上。

老人顾不得休息，慌忙地从竹篮里拿出那个银色保温桶，打开盖子，上面放上筷子：“老婆子，快吃吧，不然一会就凉了！”老人坐在坟前，从兜里掏出烟盒，用那烟熏的手指头抽出一根烟，“吧嗒”一声打燃火机，老人猛吸一口，蓝色的火苗瞬间就燃烧了烟头。

老人背对着坟墓吐出一个又一个蓝色烟圈，他的老伴最不喜欢闻烟味了，可不能呛着她，惹她不高兴。

老人就那样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伴聊着天。虽然就他自己在那自说自话，可是他的脸上终于能看到那么一点点笑容了。

快到中午十一点了，老人用手撑着地，慢慢地站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拿起保温桶时手里顿了一下。他看着老伴说：“饭不好吃？怎么还有那么多？明天给你煮小米粥哈！”说完盖上盖子，把保温桶放进竹篮里，朝家里的方向下山了。

可能是因为坐的时间太长，腿上的力气还没回来；可能是因为地球的引力，可能是因为物理惯性，可能是因为露水已经滴落渗进泥土里，老人觉得下山的路并没有上山时容易。要不是扯着路旁的树枝，他肯定已经摔倒在路上了。当他走下山时，才捂干的汗衫又湿了。

他望着这条毛毛躁躁的小道，嘴里嘀咕道：“这条路该整整了，我走都这么费劲，老婆子回家的话那还不得摔个粉身碎骨？”

这条路是山路，现在村里的人都富裕了，山上的地没人种了，山上的草没人割了，山上的树更加没人管理了。所以这条路走的人很少，要不是阴阳先生说那是快宝地，老人也不会无缘无故踏上这条路。

可是这条路今后老人得走，老伴得走啊，路不好怎么行？老人回到家就坐在门槛上思索怎么弄这条路，让老伴走起来轻松顺畅一些。

4

从那以后，老人除了每天早晚给老伴送饭，其余的时间全部用在这条路上了。

他每天推着独轮车，到处找石头，然后把它们铺在铲得像台阶山路上。轻点的他就自己搬，重的就求过路的搭把手。

每一个台阶都镶得平平整整的，踏上去稳稳当当的，可是从山下到山上足足有两三百米远。如果每一步都铺上石头，那得需要不少的石头。

村里的人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这件事，关系好点的就劝他别为死人费那劲，逢年过节上去看看就行；关系一般的人只当看看热闹，可是没人相信老人能够完成这件事，因为越往上面走，需要的体力就越大。爬上去都挺费劲，更何况上上下下还得抱着块死沉的石头。

5

老人似乎没有时间去理会别人的劝告，别人的眼神，一如既往地给老伴送饭。他把保温桶放下就开始忙碌的一天，找石头，运石头，铺石头。累了就在老伴的旁边坐坐，喝口水，说会话，缓过力气了接着开始干。日复一日，在这年最热的八月份，老人终于铺好了所有的台阶。

这条路看起来没有水泥台阶那么笔直，那么光滑，可是这条路是这个小镇上唯一的一条石头路。过路的人就算再忙也会望上一眼，不忙的人还会饶有兴致地驻足而立，仿佛大家都能看到老人那伛偻的，忙碌的背影。

路终于铺好了，老人每天都是早上六点左右，下午五左右多就出门去找老伴。再也没有人对老人的行为指指点点，大家对老人更多的是敬佩，甚至还有一些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