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哥就把我从被子里扒出来,“公园边儿上河化开了,走,咱钓鱼去”。我说我不会,他头一扬眉毛一挑,“没事,你边儿上盯着动静,鱼标动了你吭气”
急急忙忙套上毛衣毛裤,把脑袋塞进鼓鼓囊囊帽子里,抱上装竿子的包,跑出院子,跺跺脚,推开铁栅栏门,正看见哥对着脚蹬子发狠,甭管棍似的腿怎么摆弄,老摩托他就是不吭一声,估计找一大叫驴来,才能勉勉强强点着火。
折腾的腿麻了脚麻了脑子都快嵌上冰碴子了,好歹是上了柏油路,晃荡着向城东皇城公园走去。
从我小时候有印象起,皇城公园就已经倒闭了,去转过几回,零零散散有些个游乐设施开在里面,跟滨河那边那几家自然是没法比了,什么云霄飞车,什么跳楼机,什么打气球、套圈、扎镖投桶,通通没有,就有几个滑滑梯荡秋千的,设备还嘎吱吱嘎吱吱响个不停。
幸亏公园圈了半拉湖进来,有几家划船的倒是凑活过得去。我们这儿是内陆中的内陆,十米宽的小水沟也算是条河了,孩子们没见过水,逢年过节,总要牵着大人,来湖里划划船,看看湖面上黑绿黑绿叫不上名字的几根草,看看湖两边偶尔经过的附近人家圈养的半大绵羊,也算是不多的乐趣之一。这回要去的地儿,就在公园边儿上,看见土坝就到地方了,公园里划船,外头就让钓钓鱼,门口有个穿军大衣的老大爷,间或来个人,就收上五块十块,算是入场费。
正这么想,噔一下装在哥后背上,鼻子撞的生疼,得亏没哭出来,不然非冻脸上不可。我说怎么个情况,他隔着头盔喊你小子发什么呆,到了。
给了钱,随手把摩托停了,摸着半黑不黑的天儿,我们俩沿着土坝就往那头走。哥说那边地方好,咱来的早先占上。哥人高步子高,几步我就拉下了。正低头看路,就瞄见水里有个胳膊粗细一米来长的大家伙,黑色,背上有条红线,看着红线弯弯曲曲在动,就发觉这家伙游的还挺快,我大喊哥,看,哥头也不回,水蛇有啥好看的,又吃不了你。我就紧跟两步,跟上前面那个黑黑的影子。
哥摸出带来的小折叠马扎来,找了块平地坐下了。太阳还是没出来,天渐渐透出点光来,晨光甚至算不上熹微,四下里也没动静,目力所视的尽头还有个影子,看不真切,像人又像鬼。干冷,偶尔有个小风吹过来,脸上发烫,倒感觉有点热乎,湖面也似乎是感应到热气来,显出两块十块的水洼,没化开的,也就剩家里镇宅那种刀的刀刃那么个厚度,边缘处也看着锐利起来。
我看着鱼标,鱼标也看着我,他一动不动,我时而跺脚时而搓手,他身子细长细长,我生来肥肥胖胖,他花枝招展,我灰不溜秋。他尖头尖脑,我一大圆脸安在粗脖子上,看来看去,我竟羡慕起他来,生来就是关键角色,微微一动就引得众人瞩目,我生来就只能是重量级角色,难得上台,也是《哈姆莱特》里的克劳狄斯,也是《雷雨》里的周朴园,难得演个《威尼斯商人》,不用猜我也是夏洛克,当然,不是福尔摩斯,是那个人肉爱好者。
他颤动起来了,我猛地从幻想的烂泥潭中爬出来,动了!我用发紧的喉咙低声吼到,哥没说话,但我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一口口水从他嘴里咕咚到嗓子眼,感觉到喉结像车轮一样的上下。他试了试,抻着使了使劲,没动,他看看我,眼睛里微微有火苗,我看看他,他眼睛里的我头上冒着热气。
“嘿!”,他突然发力,起立收杆,鱼标高高飞起,我们都眼随竿动。忽然晨光之间透过来一束利剑,刺在鱼标上,橙红绿蓝,光怪陆离,一时间眼前模糊不清,似地面浮出千种鬼怪,似天空落下万道惊雷,似刺客游侠图穷匕见,似说客士人舌灿莲花,似高树悲风,似山岛竦峙,似千仞岗,似舒州杓,似万里流,似力士铛,似......
定睛一看,鱼钩竟挂住一只青蛙,还带着一条黑底红线的水蛇!
恍惚间阳光笼盖皇城公园,公园周围一片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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