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的省亲假，回到城里的当然不止山字营的六十个斥候，之前招募的数万新兵有大半都回到了城里，大战在即，城里却反而较之前热闹了不少，尤其是酒楼生意。
冯三跟战友们约好相聚的时间后，就回到了家中。
家中一如往常般安静，“爹，爹，我回来了！”冯三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唉，来了。”一个矮小身影略显蹒跚地从里屋走了出来。
“爹，你今天什么时候出摊啊？”冯三把手中的包裹朝椅子上捂手一放，随口问道。
冯三他爹苦笑一声，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轻声说道：“三儿，爹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冯三走到屋子里，好奇地挠了挠头，不解道：“爹，怎么了，有啥事您说呗！”
“那啥，爹想跟你说声抱歉，爹可能干不动了。”冯三他爹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满是老茧的大手，脸上出现一抹酱红色。
满面羞愧。
冯三愣住了，连忙问道：“爹，你身体怎么了？”
“爹身体没事，就是年纪大了，前段时间上街卖豆腐，时间一长就有头昏的感觉，爹也怕倒在街上给你添麻烦。”冯三他爹的语气满是自责和忐忑。
冯三连忙搀扶着他爹回屋坐下，眼眶发红，给他爹倒了一杯水，语气轻松道：“嗨，爹，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早就想让你好好休息了，又怕你事业心太强，会觉得我这个儿子瞧不起您这个当爹的，一直没好意思开口 。”
冯三顿了顿，而后从行囊里拿出了银子放在桌上，继续说道：“爹，您看，这是我发的军饷，赶上您卖豆腐的钱了，儿子能挣钱了，您以后就好好地在家享享福就好了。”
而后故作忧郁地叹了口气：“当然，要是您实在闲得无聊，想给我再找一个妈，我也支持啊！”
冯三他爹看了看桌上的银子，听着儿子不着调的话语，眉间的郁结散去了几分，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略显轻快地说道：“那不能，那不能，你一天天地就知道胡说，这钱啊，攒着给你娶媳妇啊！”
冯三笑眯眯道：“真是的，凭你儿子的条件，娶媳妇还要花钱？爹，您先歇着，我去烧几个菜，晚上咱爷俩整点酒。”
冯三他爹重重点了点头，一直佝偻着的腰努力站直了几分，缓缓移步，回到了屋中。
冯三快步走向厨房，这个在新兵演武中勇争上游、气势雄壮的新兵蛋子，这个在书院中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年轻人，一直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刚进厨房的他，就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
明明是他对不起他爹，明明是他一直在给自己的爹惹麻烦，明明是他爹一直抚养着他长大，明明该羞愧道歉的是他啊！
就连不能出摊的原因，也是因为怕给他添麻烦，他生怕自己刚刚就走自己爹面前忍不住哭了。
一个在新兵中都已经小有名气的昂藏大汉，蹲下身来，泣不成声。
冯三他爹没顾得打理自己花白的头发，在屋中擦拭着冯三他娘的灵位，嘴里喃喃：“孩他娘啊，三儿长大了，你放心吧。没辜负你的期待，你再等等，再等等。”
老泪纵横！
郑钱到家中之后，没看到自己的母亲，算算今天的日子，今日刚好中元节，想来母亲给父亲上香，还未回来。
想到这，他放下行囊，便也决定去父亲的墓前添一把土。
来到墓前，看到母亲正在点香，周边墓碑，袅袅青烟起。
那场大战失败，连马革裹尸还都成了一种奢望，所以这座墓，只是衣冠冢。
郑前一步步走向墓碑，而后直直地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娘看着他如此严肃，自是晓得肯定有事发生，还未等她问，郑前便主动说道：“爹，娘，两日后，我便要出征了。”
他娘听后，这个朴实的妇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无力地放下了抬起的手。
郑前跪在目前，她身子软了下，便倚着墓碑坐了下来。
在玄武城，男儿保家卫国，征战沙场，她没有理由反对。
可是作为一个刚失去丈夫不到一年的母亲，她是真真切切地舍不得自己的孩子。
可再舍不得，她也不会说出让儿子不要去的话来，她是一个只知道家长里短的村妇，可她也知道什么是军令如山。
她轻声对郑前说道：“要注意安全。看看还缺啥，你看看你父亲，都还没来得及教你，你……”
说到这，她再也忍不住了，头发散乱，嚎啕大哭！
自己的公公、丈夫，都已经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现在自己的儿子也即将奔赴战场。
她的心里空落落的!
还记得郑前他爹娶自己那天跟自己说：“媳妇你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骗你的。”
郑前他爹跟自己过了这么这么多年，一直没对自己撒过谎，郑前他爹每次出征前，知道自己担心，都会说句：“你放心，我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他一直没骗过自己，她一直很相信他。
直到去年！
离开就是离开，再见就是再见，没了就是没了，做不到的承诺和撒谎有什么区别？
年岁大了，记忆力也就越来越差了！
人的记忆啊，就像是雨天落在掌心的水，不论你摊开还是紧握，最后还是会从指缝中一点一滴流淌干净。
不会停留。
她很害怕！
她害怕自己最后会记不住他的音容笑貌。
郑前看着母亲伤心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而后郑重地说道：
“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郑前母亲看着儿子，看着他的身影和脑海里那道身影，渐渐重叠。
仿佛又听见了那个豪爽又带点不着调的嗓音：
“你放心，我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玄武城内，素有貔貅之称的转运使府中，祭奠先人之后，一大家子就坐下来其乐融融地吃着饭。
其中一年轻人狼吞虎咽，把旁边的贵妇人看的眉头直皱，一脸心疼：“小虎啊，军中平日可是少了吃食，你看都饿成啥样子了！”说到这，埋怨地看向旁边的中年人：“怎么就一定要小虎去军中历练，你看看，孩子都成饿死鬼投胎了。”
中年男人一脸无奈，可又不能对自己夫人发脾气，只好在心里面默念：“慈母多败儿。”
年轻人正是之前在烽火台前与惠能一同分发物资的王小虎。
听到这话的王小虎笑了笑，先是朝着自己无可奈何的老爹做了个鬼脸，而后对关心自己的母亲说道：“娘，不用担心的，这是在军中吃惯了，军中吃饭都是有规定时间的，而且训练量又大，只能尽量多吃点，这样才能抗住接下来的训练。”
看到儿子没有跟自己抱怨军中的辛苦，玄武军的转运使王大人心里也是稍稍开怀，作为军中能说得上话的有数的几位大佬之一，他怎么可能对儿子满身的伤痕视若无睹？
只是男子汉大丈夫，尤其是自己的儿子，若不能征战沙场，岂不是会很遗憾？
沙场之上，刀剑无眼，但是既然你是我王瑞的儿子，那就必须得有这一遭，没理由我儿子的命是命，别人儿子的命就不是命了？
天底下，可没这样的道理！
那边王小虎一边吃着，一边还在跟自己的母亲炫耀：“娘，你看，我现在身体素质可好了！”
王小虎的娘满脸欣慰和不舍，之前看着王小虎整天跟自己那帮酒肉朋友出入各种青楼赌坊，心里也是恨铁不成钢，只是想着送去军中打磨打磨，磨一磨那骄纵的习气，省得他老子攒下的那点家底，还不够他霍霍的。
自己这边刚一松口，那边王瑞就立刻安排上了，她还想这次老不死的怎么配合的这么快，之前想让他给儿子谋个小官做做，他都死活不肯，原来他就是想把儿子送上战场，只是自己这关他过不去，他正瞌睡着呢，自己一下子给他送了个枕头。
王府的女主人想到这，眼睛不经意地剜了一下正在小口咪酒的转运使大人，好你个老东西，给我等着，敢阴老娘我，哼！
这边看着还在大快朵颐的儿子，心疼道：“吃慢点，吃慢点，我让厨房再去弄道嫩姜母鸭，好好补补身子。”
感觉到有杀气的王转运使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碗，一脸正色道：“你这次回来时间不长，好好陪陪你母亲，我还有事，我先去书房了。”
“好的，爹，你就放心吧！”王小虎抬头看了看爹的背影，就继续去哄着关心自己的娘亲了。
王瑞带着亲卫，扬长而去，手中还拎着儿子回来给他买的两壶酒。
王小虎以前出入青楼赌坊，挥霍一笔笔银子，他会骂儿子，打儿子，可从来不会心疼那些银子。
堂堂一军转运使，手中所过钱粮岂止千万，加上他长袖善舞，生财有道，都不用喝兵血，也能攒下一份偌大的家业。
貔貅之名，名副其实！
而此时书房中，平日里饮酒极为豪迈的转运使大人，饮酒都是小口小口的。
儿子挣钱不容易，得替他省着点！
可怜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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