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个各怀鬼胎的夜晚。
狭小的酒吧包厢里,聒噪的音乐撞击着廉价的软装潢墙壁,乌七八糟的氛围灯光不合节奏地左摇右摆。我拿着水杯,想把里面的半杯水灌进嘴里,却怎么也凑不到嘴边。大量的酒精已经把我的四肢腌制得无限膨胀,我的手仿佛有脚那么大,而我的脚像是两个泄气的篮球,软绵绵的没有半点重心。大脑一片空白,但又清晰无比,我知道酒灌醉的只是我的支离破碎的血管和神经,而意识和理智却会始终清醒。突然,包厢里的灯被关掉了一半,只留下一盏醉眼朦胧的壁灯和两个点缀在头顶的发光管在为这一片混乱勉强支撑。
昏暗中我看见伟强的手从那个叫莹莹的女孩领口伸进去,并在她的胸口不断揉捏。那个描眉勾眼的为了躲避晚自习而出来胡混的高中女生,她的洗得泛白的牛仔裤沾满了酒渍和烟灰,她那涂着绛紫色唇膏的单薄嘴唇已经干燥失色并不断发出唔唔哇哇的声音,那是呕吐的前兆。伟强的手不停游走,他大胆掠夺着这个妄图以穿牛仔裤高跟鞋和粘假睫毛来掩饰自己幼稚无知的年轻女孩的身体。他转眼看着我,轻蔑而嘲笑地对我说,“就像青杏一样硬。”他撒欢儿的手已经在往下转移,“往下”真是个龌龊的词语,他用那只被烟熏得焦黄的手指轻轻剥开女孩紧绷的牛仔裤,像是一个贪婪而耐心的食客在剥开一只鸡蛋,慢慢地轻轻的一点也不着急,在一个放浪的醉酒女孩面前,他自信可以为所欲为。他扒开了,牛仔裤下的米色花边内裤,光滑突兀,平坦的未知草原,召唤骑士的神秘宫殿,他的指尖滑过熟鸡蛋白一般滑嫩的雪白肌肤,触感犹如口中化开了一块恶毒的巧克力。
“就像青杏一样硬。”我在脑海中无力地重复着这句不知所云的话,青杏一样硬的鼻子,青杏一样硬的指头,青杏一样硬的眼珠,青杏一样硬的耳朵?我胡乱猜想,青杏一样硬的乳房?哇,我总算明白了他形容的对象。他的话让我一阵恶心。我不禁想吐。我忍受着胃部的抽搐,但呕吐的征兆却愈演愈烈。呜~哇~终于吐出来了,但不是我,那个熟鸡蛋白一般滑嫩的莹莹吐了,琥珀色的,迷乱的,荒诞的,放肆的液体从她散发刺鼻气味的嘴巴里一泄而出。那些被伟强连哄带骗灌进去的液体,被吐出来,重又还给了他。他恼火的站起身,想找东西擦一下,却怎么也找不到纸巾,只好使劲往地上甩那些秽物。一边甩一边大骂“他妈的,恶心死老子了。”
不知怎的,莹莹的呕吐暂时缓解了我的难受,仿佛她吐出的是我胃里的东西一般。我扶墙尽量让自己站得挺拔一点,伟强还在想办法把身上的脏东西弄干净。逼仄的包间地上扔满了一团团的纸巾,如兰峰技校的男生宿舍地面一样令人恶心。我冷冷地看着伟强的身影,昏暗的灯光下他脑袋上那条长疤变得异常丑陋。兴许是感到了我目光的异样,他停下动作,转过身摆出一副防御的姿势。
“怎么,没玩爽?要不要大哥给你也叫个妹子来?”他玩味地看着我。
我笑笑,往前走了两步递给他一条毛巾。他没接,但他把那条沾满污秽的穿着黑皮裤的腿凑了过来。我灿烂的笑了一下,然后拿毛巾将那条腿上的脏东西擦下来。
这时外面不知道哪个包间里大声地唱着歌,沙发上躺着的女生挣扎了两下坐起来,但又倒了下去。伟强转过身背对着我,我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酸臭味,像一条臭鱼干。
我瞅着那条粗壮的大腿,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改锥,死命扎了下去。
一声杀猪般的嚎叫之后,他愤怒地转过身来,我躲避不及,头上挨了重重一拳。
他还想追上前来打我,但腿上的剧痛让他动弹不得,他瘫坐在地上一边呻吟一边咒骂。“姓邱的,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搞死你?我让全兰峰的人搞死你,敢动老子,今晚我绝对不会让你竖着走出这个酒吧。”
我沉默不语,低头将手中的改锥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半分钟之后伟强的咒骂结束了,因为我把那支改锥又扎进了他的大腿。
我打开点唱机,激烈的舞曲结实地盖住了伟强的惨叫。他用手按着受伤的地方,不住地哭喊,“邱小岩,你想干什么?啊……啊,疼死我了。有你这样的吗?我怎么了你他妈的要这样搞我?”我无动于衷,将手中的改锥又倒了两下,他见状急忙求饶“不要,不要,再不要来了啊,再来我的腿就废了,求你了……”
“把手机给我。”我伸出手。
他急忙从兜里摸索起来,然后掏出一个黑色手机给我。
“解开锁。”我冷冷道。
他用满是血污的手将手机解锁开,手机屏幕上立马粘上几个血道子。
我接过手机翻开相册,里面多半是伟强和他那帮狗仔装逼卖弄的照片。没找到我要找的。
“杨悦的照片呢?”
伟强哭丧着脸,“邱小岩,原来你是为了她来的。”
“把照片翻出来。”我命令道。
他接过手机摆弄起来,不一会儿就从一个隐秘文件夹里把杨悦的照片给翻了出来。我拿过来查看,的确是杨悦,但都是衣着相当暴露的照片,有一张甚至只穿了内裤,从照片不难看出是被偷拍的。
“能拍到这样的照片,应该是相当熟悉的身边人吧?”
“啊,这些我不知道,我也是被人利用……”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我已无心听下去。我拿起桌上喝剩下的半瓶白酒,朝着他的伤口倒了下去。
“啊,啊,疼死我了。”伟强杀猪般的哀嚎再次响起来。
“我说我说,求你了,快停手啊。
“那你现在知道是谁拍的了?”
“求你不要再搞我了,我说了,我全都说。”
我打开自己手机的摄像对准他的脸。
“说吧。”
他低低的吸了口气说道,“杨悦有一个闺蜜叫刘兰兰,这些照片都是从她那里来的。她掏钱想让我把这些照片发到网上去,但这样做搞不好会把自己搭进去,所以我一直没发。这些照片在我手上我一次都没利用过,只是最近手头有点儿紧,所以才想着诈点钱……”
我按下暂停键,瞅了瞅沙发上的女生,她依旧昏睡不醒。
“听说前段时间联华超市被盗了,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啊。”
“不知道,不知道,这个我绝对不知道。”他连忙摆手否认。
“哦,是吗?看来堂堂兰峰技校的强哥也是个孤陋寡闻的人啊。这就怪不得我了,我最讨厌见识少的人了。”说着我将手中的改锥再次作势往下扎。
“停停,求你不要扎了,再搞下去我这条腿就真的废了啊,我说还不行吗?”
我按下摄制键,示意他往下说。
“联华超市那次我本来是不想去的,但你知道混我们这一行的自己说不了‘不’字,只好和他们一块去了。”
“我听说,联华超市损失不小啊。”
“你说的是货吧,那些东西我是事后才知道的。我那次只是个把风的,压根没进到里边去。妈的,黄大彪他们也太黑了,把事搞这么大,害得我天天提心吊胆。”
“把你们去了的人的名字都说一遍。要慢,要清晰知道吧?”
他看着我手中还在滴血的改锥,吞吐了两下开口道“黄大彪,张风,李子冉,和黄大彪的一个兄弟,叫什么我不知道……”我用改锥指了一下他,他又补充道“还有我。”
我关掉录像,把自己的手机收起来。然后问他“杨悦的照片只有这一份吧?”
“嗯,我只有这一份。”
“刘兰兰呢?有没有?”
“那我不知道,我和他早就不交往了。”
“那就好,我可不希望对照片的事情再有半点耳闻。”
“不会的,不会的。”
“那就好。”说着我拿起他的手机在地上砸了个稀碎,然后又用改锥把里面的元件一个一个捣烂。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我,哭丧着一张猪肝色的脸。
我从裤兜里掏出五百块钱扔在地上说“放心,就是再打五个眼儿,腿也废不了,胆子这么小好意思当流氓吗?”
他自顾自地用手捂着伤口不说话。
“我走了之后记得去医院包扎一下,地上的钱算是你的医药费。还有,我不想把联华超市的事告诉警察,但要是警察上门来找我就不得不说实话了。”
说完后,我看都没看他便走出了酒吧。
这时候天还不算很晚,路上纳凉的人三五成群,我慢步走在路上,一点点地享受这种惬意时光。刚才酒吧里的事情多少让我回想起往事,虽然已经在极力控制,但那种自下而上宛若逆流的记忆之河还是激烈地冲撞了我。大概不久之后我又要转一次学吧,这已经是我上高中以来第三次转学了,原本再读半学期等高考结束后我就可以顺利毕业了,看来这次又要让人失望了。
昏暗的路灯下树影婆娑,我转过一个墙角,从一个黑暗无光的小巷子里进去。今夜没有聒噪的鸣蝉,它们好像去密谋什么了一样销声匿迹起来。我看了下表,时间差不多了,然后推开一扇破旧的门,进入废弃的库房。
我等了大概十分钟之后,从那条小巷子里开始传来一串硬底鞋敲击石头地面的声音,那脚步的节奏不是很连贯,走走停停,似乎透露着一丝丝的怯意,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有两次那脚步声停下来一副想要转身离开的样子,但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又往前走起来。
“你可果真没让我失望啊。”我心里想着,然后静静等待她走进来。
吱嘎一声,门开了,一个柔弱无力的电灯先照了进来,再接着刘兰兰穿着白裙子的身姿小心地跨过门槛进入室内。
“杨悦,杨悦,你来了没?”她的声音微带着颤抖,站在门口再不敢往里走。
我悄悄坐起身猛一下把门关着,破旧的门摔得门框发出刺耳的声音。
“啊……”她被吓得惊声尖叫起来,手中的手电筒也掉在了地上。
我一把拉过她,用手捂住她的嘴。
“不要叫,知道吗?”我在她耳边一字一字说道。
她挣扎着,嘴里呜呜作响,“不要叫。”我厉声制止道。
她依旧挣扎着哭叫着,我不耐烦起来,一把捏住她的喉咙。
“没想到杨悦还有你这样的好朋友。这么黑的地方都敢来,你可真是仗义啊。”
“你是谁?放开我……”
“我是谁?呵呵,人总是会问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不应该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小命吗?”
“求你放过我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不过可惜,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我可以让人送钱过来,你要多少都行。”
“哦?看不出来你还蛮有钱的嘛,可为啥你这个心眼子就这么脏呢,要不要我挖开帮你洗洗?”
我拿出改锥,在她脖子上划拉了两下。
“啊啊啊……不要啊,求你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不要……”
我的手明显感觉到她在瑟瑟发抖。
“想活命是吧,当然可以。但我想搞清楚几件事情,希望你认真回答。”
“嗯嗯。”她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使劲点头。
我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然后将摄像头对准她的脸。
“伟强手中杨悦的照片是你偷拍的对吧?”
“没有,不是我。伟强我都不怎么认识,只是听说过这个人。”
“不说实话?好啊。”
我拿出手机,打开视频。伟强半红半白的脸和痛苦的声音立马出现在刘兰兰面前。刘兰兰哆哆嗦嗦🉐地看着视频,连气儿都不敢喘。
“现在该说实话了吧?”
“可以,但请你放开我好不好。我不会跑的,也不会叫。”
她比刚才镇定了好多。
我放开了她。
“其实你是邱小岩对吧?杨悦几乎每天都在我面前说你。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了。”
她匀了口气,继续说。
“对,伟强说得没错。那些照片都是我拍的。我俩一个宿舍。她干什么都在我眼皮子底下,也在我的摄像头下面。呵呵,很变态是不是。”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你要知道原因呢?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反正事情就是我做的,要怎么样你看着办吧。”
“你和杨悦从小一起长大,她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可你居然这样对她。难道你背叛友情,伤害朋友的时候一点都不痛心?”
“朋友?……我为什么偏偏会有这样的朋友。这般令我痛不欲生、苦不堪言的朋友,我为什么要有?就因为她和我一起长大,就因为她从来都是叔叔阿姨、亲戚朋友、老师同学眼中的好孩子、好学生、小公主,我就该把她当作朋友?我一个由单亲妈妈独自养大,劣迹斑斑,到处讨人嫌弃的野丫头就该把她当作榜样?当作朋友?”
我没有接话,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从小到大,我妈每次打我、骂我的时候,都会说我连杨悦的脚后跟都比不上。她后悔生了我。她的女儿应该和杨悦一样,而不是一副邋邋遢遢、不求上进、到处惹是生非的样子。没错,杨悦是很优秀,孝顺礼貌乖巧,每次考试都第一名。可我就那么差劲吗?为什么杨悦学习好就有人夸奖、而我考试得奖的时候却没有人夸过我半句。人人都拿我跟杨悦比,她在天上,我在尘埃里。她回家后,有爸爸妈妈的宠爱。可我回家后只会招人嫌弃。甚至,她受伤后会有你邱小岩出面处理,可我受伤后却只能找伟强那种混蛋帮忙。你觉得,我会把她当朋友吗?”
借着手电光我看着刘兰兰的脸。她似乎很平静,但眼睛里挂着泪珠,透露出无比的哀伤。
“这件事情我不想在追究了。伟强那边我已经处理好了。但我不希望再生事端。如果实在没办法,那就只好请警察来帮忙了。”
“邱小岩,可我依旧会恨她。”
“你走吧。以后离伟强那帮人远一点。雇凶害人者在法律中属于主要犯罪人,希望你不要再犯傻。你可以不喜欢杨悦,但我绝对不允许你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还有如果你以后遇见麻烦也可以来找我帮忙。需要钱的时候也可以说,我会尽己所能。”
“哈哈哈,真是可笑。邱小岩,你们都是一种人。你们全都自以为是。你以为你谁啊?你是唐僧啊,谁都想超度?其实你们才是最卑鄙的,道貌岸然、假惺惺的,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啊。我最恨你们这种人啦。还有,八年前我妈嫁给了城西做水产的暴发户。作为暴发户的女儿你觉得我会缺钱吗?”
哐的一声门关上了。街上传来刘兰兰离去的脚步声,声音很重、很清脆,听起来即冷漠又忧伤。
我坐在库房里很久,直到那些在手电光线里飞舞的尘埃慢慢落定之后才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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