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把疏狂醉,你一盏清樽酒。把落寞书写得淋漓尽致,把沧桑付予一声叹息。那么多的,难过,你不说。
从晋国公子享尽富贵,安逸舒适,到颠沛流离,不得已,吃侍从的股间肉,从庙堂之高,到异国他乡。整整十九年,从锋芒毕露到风华内敛,你过山川,走湖泽,到最后,霸业成,春秋天下五分,历经如此之久座下客,一朝得为堂上宾,春秋战国,不过独一人——重耳,晋文公重耳。本该志得意满,笑傲睥睨,可此刻,你难过,却不说。
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从十七岁少年,历骊姬之乱,到曹国之险,生死紧要关头,是他,想千方设百计,助你虎口脱险,到最后,无粟可食,他割肉以啖,随着你功成,业就,他悄悄归隐,随母入山,论功行赏,他不在,遍寻天下,他不见,曾经的好友,功臣,知己,第一次,你不懂他,火烧,逼着他出现。可是,你错了,等死讯传来,你悔不当初,难过尽头,沉默。
寒食节,是你的弥补。介子推,成了你今生的悔。如长者,伴你,如智者,开导你,如知己,舍身以待,最终,却是你,逼着他,从此离开,再也不见。冷酒入肠,薄菜清食,仿若他依旧言笑晏晏,面容如初,恍恍惚惚,泪入酒,滴染愁。这么难过,你却不说。
不是不说,而是那个听的人不再。再多现在,都悔不当初。那些骄傲,肆意,大片泼墨渲染开的痛与悔,在阅历面前,在身份面前,你只能淡淡沉默。三天寒食,是你最后的肆意。在其位,谋其政,为君者,当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故你只能沉默。天子一怒,流血漂橹,浮尸百万,你不能,也不愿,更不想。于公,百姓是晋国的百姓,臣民是天下的臣民,你何德何能,一伤,而天下动容?于私,违背他的教导与为人,置他于千人所指,怎可?故而,你只能沉默。
有时候,这种沉默,是思索。思及友,推其国,退避三舍,遵守前诺,重德而守信;城濮之战,君臣一心,重礼而尚智;襄王加尊,卫东周而攘诸夷。终不负所望,成其霸业,主盟诸侯。当荣光冠冕,当霸权在手,那个瞬间,你突然有些难过,莫名的难过,沉默着,不说。深情而重友,不得露,喜恬淡而厌征战,不得显,富贵名禄,即便耀眼,欲受皇冠,也必得承其重。你想起,骊姬之乱中,自缢的兄弟申生,你记得,昔日即位的兄弟夷吾,你辞谢秦国之助,他登位为惠王,欲杀你而后快,你思及,齐国时,乐其生活,忘晋而不思返,及至被夫人灌醉,出其国……为晋国公子,于乱世出身,杀祸,灾害,阴谋,权势,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只能迎其锋芒,斩其祸端,依着历史的步伐前进。
直到此时,直到此刻,你方懂得,你与他,只能患难相交,而不能富贵同求。身份,地位,终究会使得有些东西越来越远,哪怕,你不甘,不愿,也由不得你。纵你贵为一国之君,志不同终不谋于道。相伴多年,他于你,是知己,是好友,却亦有自己的遗世独立,不可与求。出谋划策,是本分,舍身相待,是诚心,但,人各有志,纵你是一国之君,曾经生死之交,也勉强不得。一旦勉强,便是玉石俱焚,破无可破。可惜,你的懂得,来的太迟。
他的离开,就像是另一个你自己的消亡。“倘若主公心有我,忆我之时常自省。臣在九泉心无愧,勤政清明复清明。"这是他最后的话语,发现他尸首的柳木,被你做成了木屐,你时常自叹,"悲哉足下",可是真正的悲哀,真正的懂得,此刻才来。那些年少时,心无所求,一心悠哉的自在,仿若都如那一把火,被烧掉了。荣光的尽头,是什么,不过也是虚无,也是寂寞。
回望当初,那十九年,不是灾祸,不是逃亡,是偷来的自在,是真正的随性自得。至交相伴,好友相陪,你于历史的流转中抓住一个须臾,而那时,你以为是难堪,是耻辱,及至登位,大宴群臣,功臣皆得,独一人淡淡哂之,避犹不及。看透这繁华背后的虚无,了解人性之中的落寞,或许,那时,你与他,便分道扬镳、你尚不悟,他犹不言,遂火烧逼山,抱骨而哭。
后来的后来,见多了歌舞宴飨,人生过客,原来,地位名利,都抵不过一笑清欢。
公元前六二八年,文公薨。值介子推逝,公元前六三六年,不过八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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