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那个旧城

作者: 红烛秋影 | 来源:发表于2024-02-06 15:55 被阅读0次

          外婆八十三岁那年,蓦然突发奇想,执意要亲手画一幅旧县城的全景图。

        外婆说,眼下满城就只留下咱们老院那棵大槐树了,没了,全没了。外婆说,坪州算什麽古城?你们都没见过咱乐云老城的样子,那才叫真正的古城呢!外婆说,这些日子我怎老做梦,一梦就梦见小时的事。梦见你外公在旧城街上叫喊卖豆腐。卖豆腐罗,又白又嫩的豆腐!梦着梦着就笑醒了。

        也许是老年人的一种怀旧心理吧!外婆自小在旧城里生,旧城里长,自然会对旧城有一种天生的恋情。外婆要画就叫她画吧!只要是她喜欢做的事,就顺着她。母亲说。

        一个月之后,外婆果真拿出了她的杰作。这是一幅古老的乐云旧城的全景鸟瞰图:东门。西门。南门。北门。城门上的角楼。厚重结实的城墙。在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城内有两条纵横交错的十字街。街上店铺林立,人头攒动。城内楼台亭阁,鳞次栉比。魁星楼,将军楼,佛香阁,三义阁,梯云阁,白马寺,观音台等等全都画得立体直观,看了好像真得走进了一座大观园。外婆看我们入迷的样子,便兴味十足地在图上指指点点:这儿是俺老家,旧时叫孝巷。东头住俺阎姓一家,西头住张姓一家。我十六岁那年,就是由你外爷一手操办嫁给东头你外公的。你看,这条道,就是我坐轿子走过的路。横竖也就是能陈(放)一顶轿子和四个轿夫。那阵,你外公在街上开着一家布店。这儿,对,就是这儿。外婆手指着一个标有"信丰"门匾的的店铺:卖布。土布,获鹿布。一种印着兰花花的粗布。店不大,雇着一个伙计。张家也没多少本钱。你外公自然做得是一种小本买卖。一年下来,也就是糊个口,赚个吃吃喝喝。你外公下获鹿贩布总是亲自去。赶两头驴做驮脚。咱这儿离获鹿二百多里,你外公头天夜里走,第二天夜里回来,两头不见太阳。走时怀里揣两块窝头,遇到村子时要点水喝。那回走到黄沙岭天大黑了,奇怪!两头驴怎不走了?耳朵竖起来,咴啾咴啾愣叫。你外公一看不好,迎面土塄上射出几道绿光,忽闪忽闪,骇人。你外公意识到遇狼了!赶紧把两头驴牵到他身后,心想跑是不能跑啦,你越跑狼越撵你,你还能跑过狼的两条腿?你外公索性蹲下来,拿出火镰打火抽烟。嚓嚓嚓,嚓嚓嚓,火光在暗夜里一明一灭的,就这样和狼对峙起来。人遇事不能躲,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外公说,那个时辰,反正什麽都豁出去了,豁出去倒无所谓了。就这样和狼足足对峙了一个多钟头,最后狼跑了。象这样的事,怕是常遇.

        "信丰"店临街门面一共有十二块挡板。这些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挡板都编着号。一号二号三号四号……晚上小伙计上门,一号对二号,二号对三号,你外公做买卖就跟这门板对号一样,一是一,二是二。给人家扯布总是把布拉得很松,扯一丈也许能多出个一,二寸来。

        布店也就是开了三年多。因为你外公腿疼,不能下获鹿贩布了。你外公便置了一套做豆腐的傢什,开始做起豆腐生意来。你外公心灵,学什么会什么。他做得豆腐就是比别人家的好。又白又嫩,过油后成方成块的,磁实。半夜,我和你外公扛着大磨开始拉豆。然后烧水,下锅,过筛,点卤,包扎,挤压,天明做定。你外公便挑着两只竹篮上街了。豆腐!又白又嫩的豆腐!你外公一吼叫,买豆腐的人都站在了街门口。大都是豆子换,现钱少。

        外婆叹了口气:你外公命不好,正壮年得了个肺痨,躺炕上没一个月走了。他走了倒省心了,留下这摊子都交给我了。好!不说伤心事了。事情就是个那,说也伤心,不说也伤心。还不如不说。还是说说旧城里的事吧!外婆又指着图上顶部呈园尖型砖雕建筑的一个大门说,这儿是旧城里我读书的女子高校。女高嘛,学生自然都是女的。校长和老师全是男的。乡下来读书的学生都住校。大多家里有法子(富裕)。我们城里的女孩跑校,不掏伙食和住宿费,所以家里简陋一些也可以勉强上学。我们女高一共有三个班。我们一班的班主任姓赵,河北人。常穿一件青布袍,戴一付老花眼镜。他教国语兼美术。他画的画特别好。我就是从他那里喜欢上画画的。

        这些事情,我们倒是头一回听说。

        城里有井,不用到城外去挑水。城里的井井口很小,但黑古隆咚得很深。井台上按个辘辘,一条粗麻绳掉着一个柳条编的篓子。篓子掉到井里后得用手摆。会摆的人长一下短一下紧一下松一下篓子就满水了;不会摆的人咕咚咕咚翻来覆去篓子就是不进水。还有,旧城里最不能让人忘记的就是那口钟。外婆的手又移到十字街中心的那座钟楼上:那口钟就吊在钟楼里。清晨,打更人用树墩般的木块撞击出“嗡__嗡__嗡”的响声,全城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撞钟,城里的鸡便打鸣,狗也跟着狂吠起来。天幕就掀开了一条缝。

        外婆仿佛给我们搬来了一坛陈年老酒。然后如数家珍般的叨念老酒里的风景,人物,风俗,建筑;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人情,世故,聚散,离合。还有儿时那些赶不走的兴致和恩怨。然而,对于我,这些在脑子里纯属一片空白。外婆讲的事如同钻入云中的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渺渺,悠悠远远。在我最初的朦胧记忆中,外婆根本不在城里住,倒是住在不知什麽地方的一截半孔大的土窑里。长大了我才知道那是从厚重的城墙里挖出来的一个洞。土窑很矮,人站着能够着顶;土窑很浅,大概仅有三,四米深吧!土窑没有泥皮,石头与石头之间大多裂着一些象天旱时地皮崩了般的缝。记得我总是怕从那些缝缝里钻出叫人生厌的牛牛虫虫来。窑里有一盘小炕。那年父亲当兵走了,我和母亲便一直和外婆在一起。晚上,外婆,大舅,二舅,母亲和我五口人就挤在这盘小炕上。睡时你头朝上,我头朝下,象布袋一样码在一嗒。记得那是一个灰蒙蒙的天气,外面刮着风。大概是冬天吧!天将麻亮,便有一只猫头鹰蹲在外面一棵树上对着这孔破窑"咕吱__咕吱"乱叫。我麻麻糊糊记得窑子里有两个大汉,窑掌站着一个,窑门站着一个。他们好象愣眼跟外婆说了些什麽,然后就叫外婆在窑里走。外婆走到窑掌,窑掌那个汉子便一脚把外婆踢倒;外婆爬起来,又一瘸一瘸走到窑门,窑门那个汉子又一脚把外婆踢倒。其中一个人还阴笑着对外婆说,没有钱,没有钱还能开布店?没有钱,没有钱还能读书,上学?就是这样如此反复的踢。外婆跌倒了再爬起来,爬起来再跌倒。我和舅舅伏在小炕上吓得只是哭。后来,那两个汉子走了。母亲扑进来,把外婆扶到炕上,掀开她的裤子,膝盖那儿已经脱了一层皮,印着红红的血渍。母亲找了一块干净一点的毛巾,蘸着一壶滚烫的开水,擦洗外婆的伤口。母亲沾一下伤口,外婆的双腿便颤动一下,脸也随着抽搐一下;沾一下,腿颤一下,脸抽搐一下。但外婆始终没哼出声来。就这样,外婆昏昏迷迷在炕上躺了几天。等她起来了,我才敢悄悄问,那两个汉子为什麽那样凶狠狠踢外婆?他们在向外婆要什麽东西?外婆脸色淡淡的:你小孩子家不懂。

        大概又过了十几天,那两个汉子又来到了外婆家。我想他们又要踢外婆了,我和舅舅吓得便躲到外婆身后。但那两个人的态度和上次大不相同。这次他们非但没有踢外婆,还给了外婆两张黄黄的纸,上面都按着鲜红的大印。

        又过了些日子,外婆便从城墙里的这孔土窑洞又搬回了城里的老家。城外外公祖上留下来的一亩三分田也归还了外婆。城里的老院子栽着一棵槐树,(就是现在留在县城里的那棵老槐树)那时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每逢初夏时节,便有数不清的白色小花缀在枝叶间。闻着满世界香。那年,因为外婆头年没有田种,瓮里空着,槐花和槐叶便成了家里的主要饭食。把槐花洗净,填少许的糠面(一种用谷皮磨的面),搅拌均勻,蒸。之后,把几棵杏仁在烧红的锅里一擦,算是上了油。然后把蒸出来的搅拌均勻的槐花和糠面,放在被杏仁擦过的锅里炒,用锅铲轻轻地翻,翻,翻。一会儿,屋子里便有一股清纯的香味溢出来。淡淡的.是一种野味的香。

        还发生了一件不该发生的事。

    炒完了,外婆捅完火,把已经烤红的火柱"咚"地落下来。不想正落在扒在火台边眼瞅着锅里香喷喷的"槐花拨烂"嘴流口水的大舅的脚上---到现在大舅的脚面还留有一个被烤红火柱烫伤后的疤眼。这也就成了大舅儿时的永记。

        等到槐花开败了,便再也吃不到"槐叶拨烂"那样的美食了。幸亏当年外婆在城外那一亩三分地里撒了三分田的萝卜种子。到五,六月,萝卜叶子已经遍地绿盈盈一片了。下面藏着它雪白的茎块,才小拳头那麽大,正伸腿挺胳膊长。按常理,萝卜一般都得等到秋后才收获。那时,胖乎乎的一个个都成了小枕头。但那年肚子却等不得了。看着饿得“咕咕”叫的我们,外婆无奈便领着妈和大舅搬嫩嫩的青萝卜。煮着吃,蒸着吃,烧着吃,变着法子吃。萝卜不耐饥,夜里早睡又睡不着,外婆便让我们三个小孩子坐在她身旁,借着窗棂泻进来的一缕清冷的月光,开始编那些无穷无尽的童谣:狼打錘,狗烧火,毛驴上炕捏窝窝;一捏捏下七、八个,你一个,我一个,再给大哥留一个。大哥回来要窝窝,窝哪啦?猫叼啦;猫哪啦,上山啦;山哪啦?雪盖啦;雪哪啦?化成水啦……听着听着,我和二舅的口水便流了下来。尽管有头无尾,但我们对给“大哥”留下的那块窝头却十分的感兴趣。然后又穷追不舍:水哪啦?和了泥啦;泥哪啦?泥了墙啦……于是,三个孩子便和一个有着核桃皮皱纹老脸的老妪演相声般地表演下去。待到我们发觉外婆的童谣说也说不尽时,才意识到"上当受骗"了,肚儿又咕噜噜叫起来。外婆只得下炕捅火再给我们蒸几个青萝卜吃。萝卜吃得多了肚子也不好受,况且又是不成熟的萝卜,茎脉还没上来。大舅二舅就是因为萝卜吃得多了跑肚子拉稀。裤子里经常稀乎乎的。到大了,一闻到萝卜味就呕心。

          那年的日子实在是有点难熬。

          后来呢,后来城里的房中就只留下母亲,我和大舅了。外婆领着尚小的二舅走进一个叫作“峪西”的山庄。那时候,我当然不知外婆这是改嫁了。很纳闷她为什麽又不在城里住了。那天,我被母亲领着去看外婆。那个叫作“峪西”的庄子不大,总共也就是三,二十户人家吧。大多是从外地迁来的,成份都不高。外婆走进的那户姓韩,老汉已经打了三十多年光棍。韩家住着两孔土窑,前脸都用石头砌着。我们走进那个土院子时,有几只鸡正在刨食,一条狗在懒洋洋晒太阳。见生人进院了,便拖下身子冲我们娘俩汪汪汪乱叫。但叫归叫,丝毫也没有扑上前来的意思。我模模糊糊记得,韩老汉的个子很矮,但身板却很壮实。见了生人打一声招呼便蹲在凳子上开始抽烟。从烟包里撕出一片绒毛似的东西来,按到火镰上,嚓嚓嚓,火星迸出来,绒毛便冒出烟来。然后再把燃烧着的绒毛按到烟锅上,抽。抽。鼻缝便会有烟冒出来,很舒心惬意的样子。

          外婆让我叫韩老汉姥爷,让妈叫韩老汉大爷。二舅呢,叫韩老汉爹。

        外婆说,他就是这么个人。人是个好人。老实。本份。就是不会说话。一天到晚只知道干活。看我瘦兮兮的身子,外婆眼里禁不住湿润润的。外婆问,还是天天吃萝卜?秋快到了,这一劫也许快挺过去了,饿不死了。外婆没再说什麽,便张罗着给我们做饭。那时村里最好吃的饭食叫“玉面饸饹”。把玉米粒儿在滚水里一过,然后凉干磨成细面,黄黄的天生有一种滋味。压饸饹时搅上一把榆皮面,便能把玉面压成很长的条子。卤是一种土豆丝搅酸菜的汤。是过大年才能吃到的饭食。

        外婆把韩老汉的窑洞收拾得很干净。窑里的炕上还铺着两领毡。炕角叠着两床印花布被子。那个时代,可以算作小康人家了。窑洞的正墙上贴着几张胖娃娃的大头像。外婆说那是韩老汉特地从城里买回来的。外婆说完了似乎又有些后悔,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红晕。母亲很为外婆眼前的境遇高兴,这里的光景自然比城里好多了。

        天有不测风云。半年之后,韩老汉得急病死了。因为走得急,听母亲说竟没顾得给外婆交待一丁点儿后事。当外婆泪眼泡泡安排完韩老汉的丧事,麻缠事就接踵而来。先是韩老汉的一个远房侄儿找上门来,说,这两孔窑是姓韩的家产,没有你姓阎女人的份。逼外婆腾家。外婆说她到韩家这麽些日子,还没有听韩老汉说过有这样一个远房侄儿。然后便是从庄子里的坎坎畔畔角角缝缝里钻出来的悄悄话,说外婆颧骨高,命相硬,克夫。已经找过两个汉子了,两个汉子都叫她早早克走了,说不定还要克几个男人呢!那些日子,外婆如同一株房顶上孤寂,落寞的草,被风吹得索索抖动。房顶上的草长在瓦塄里。房顶上的草长期裸露在外面,扎不下根,往往容易被风连根吹跑。林地里的草有大树庇护,凹地里的草有土塄遮挡。男人是女人的天,如今,这层天塌啦!塌啦!全塌啦!真是祸不单行。父亲打太原那年参了军,以后赴朝作战又牺牲在朝鲜战场上。噩耗传来,母亲哭成个泪人。外婆顾不得自己的伤心事了,打打精神,挺挺腰板,对母亲说:哭,没用。太阳照旧还得从东边出西边落。日子该怎过还得怎过。哪里跌倒哪里爬。没有过不去的坎!咱们娘几个就这麽滚吧!

          外婆决计不和韩老汉的远房侄子再争下去,便又领着二舅回到了城里的老家。

        那时候,我记得旧城已经没有城墙和城门了,但那些牌楼和亭阁还在。我们小孩子还喜欢上钟楼敲钟。用砖头敲,用木棍敲,用铁錘敲。用砖头和木棍敲时会发出一种沉闷的响声。象一个老翁的嗓音。嗡――嗡――嗡;用斧头和铁錘敲时,会发出一种清脆的呅呅声。呅――呅――呅,象一个稚气未脱的孩童在呼喊着什麽。钟楼里栖息着许多鸟儿,鹧鸪,喜鹊,乌鸦,野鸽,山雀…..钟一敲,它们便哗一下从钟楼里飞出,然后憩息在附近的几棵大树上,鬼鬼祟祟向钟楼的方向窥探。观察着钟楼里的动静。一会儿剪刀一样飞起,一会儿又箭一样落下。等到钟楼里的我们走了,粗壮的或尖细的钟音停下来,它们便哗一下又飞回到钟楼里。你咬我的嘴,我衔你的毛,咕咙咕咙,叽叽喳喳乱叫。 

                                 

        日子就这样流水一样淌着。我们都大了,都已经到了或超过了读书的年龄。为这件事,外婆思谋了很久。有一天,外婆把母亲和我们召集到一起,说,拾掇拾掇从前磨豆腐的破傢俱,挣几个小钱吧。大小二小是误了,不能再叫外甥也耽了。磨豆腐,咱们是老本行。外婆先添置了一口大锅和一个大包单。大锅那年砸碎回炉炼了铁,大包单被老鼠啃了几个洞不能用了。原来拉豆子的那盘大磨,那年分财产被人抬走了。幸亏还留下一盘小磨。豆腐生意就这样勉勉强强开张了。北方的小磨由两扇直径尺许的石头经加工凿塑而成。中间有一个尖而短的铁轴相楔相合进一个小小的凹槽里。上扇石磨有一个园型小孔,是加料的地方,还有一根紧紧嵌进石磨的木杆。握着那柄木杆不停的转着园圏,豆制乳汁就稀乎乎从两扇石磨的咬合处流下来,直到流满那个小小的磨台。搬小磨并不比扛大磨简单。使得劲大了,会把上扇石磨掀起来;抡得不园了,两扇石磨没准就错位了。而最难办的是边转磨得边往那个园孔里添料。料添得少了,石磨就会发出噌噌噌的声响,那是石头咬着石头了;料添的次数多了,豆子磨不细,粗粗拉拉流下来的全是夹生饭。添料呢,纯粹是一绝。磨是不能停下来的,添料的手于转动着的磨配合必须相当的默契。外婆说,世上的事说容易也不容易,说不容易也容易。你说这搬小磨容易不?看着容易搬着难。外婆一手拿一只小匙,一手握着木柄,每隔一两圏,就灵巧地把泡过的豆芽扔进那个转动着的石磨上墨水瓶般的小孔里。豆芽是一点也洒露不出来的,简直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有时候我也好帮外婆磨几圏。从外婆手里把匙枪过来,谁料,全不能准确无误地把豆填进那个墨水瓶般的小孔里。有时勉强扔进一点,匙总会被磨把扛掉。自然是匙飞豆跑,汤汁四溅。这时,外婆就眯起老眼半嗔半怨:你看,不简单吧!

        那时候旧城还没有电。我们搬小磨时,外婆就在屋子左角的高处放一盏小油灯。油灯暗弱的光洒下来,映照着外婆的脸。外婆的脸是古铜色的。鱼尾纹在脸上挂了几条线。小磨哼哼呀呀转呀转呀不知转了几千几万个圈。有时磨得时间久了,手转着园圏,脑子却迷迷糊糊打起盹来。觉得整个身子都转着园圏。整个屋子也转起了园圏。外面的世界也都转着园圏。就这样转着转着。这时候,外婆便停下磨来,开始用两只粗糙的手在墙上给我们编马编兔编鸡编狗编鸟。于是,背光的那面墙上,就有马儿在悠闲地吃草,兔儿在草丛中蹦跳,雄鸡在昂首高唱,小狗在汪汪逗叫。还有那些不知名的小鸟,在树林里啁啁寻伴……直到墙上的动画片把我们逗乐了,石磨才又开始嗡嗡转动起来。

        磨完了,煮锅,点卤,包扎。挤压的事就自然是母亲和大舅做。我们就可以甜甜地进入梦乡了。天明后,母亲就挎个竹篮子,挨门挨户小声问人家要不要豆腐。母亲没有象外公那样在街上大喊大叫。

        半年后,外婆的豆腐生意又叫停了。

        这些事都发生在外婆画得那个旧城里。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外婆那个旧城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qiycad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