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锦不是裁衣花锦,而是一种毒针。
明艳的红锦裁下四四方方的一块,绝情女子服下断肠剧毒后将其慢慢的捻。女子手指鲜嫩,不肖多时已磨出血滴,此时剧毒早已深入女子血液。于是,锦缎便被这毒血一丝一屡慢慢的沁,直至日积月累捻成细细尖尖的针,因着血液凝固,这针坚韧可比真金。稍稍被它划破皮肤不出七步必定毒发。一名女子倾其一生也不过能做出一对鸳鸯锦,这锦针上耗着她一生的痴、缠、苦、泪。
鸳鸯锦不是毒,是痴心女子对这人世间的怨。
Part 1
离国皇宫,三年选妃。今朝入宫者仅一人。离王见了她的眼,随即谴散众人再不看其他女子。
女子名叫锦,鸳鸯锦的锦。
如云秀发,如画眉目。凝眸间夺尽六宫粉黛的颜色,回首间收尽天下须眉的魂魄。
女子眉梢顺着排列三颗红痣,仿佛三颗猩红宝石嵌于凝脂肤上,一颦一笑皆是妖媚。
离王的手轻轻拂过这痣,她的脸妖艳如杜鹃,在他手中幽幽绽放。
杜鹃是种悲伤的鸟,却是种仇恨的花。
“不如归去”的哀啼中,越是美丽的花就撒下越是狠毒的种。
锦微笑着含住他的指,贝齿若即若离轻轻掠过他的指间,牵出情思无限。离王哈哈大笑,当即将她拦腰抱起,她惊着收紧双臂紧箍在他的颈上,他在离她的脸很近的地方对天下说:锦,只要你喜欢,朕的这片江山都是你的。
曾几何时,有人对她说过相同的话,锦,只要你开心,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说着这话的人是那么的相似,谈笑间一样的笑傲汗青,眉目间同样的柔情深种。
她仰起脸,眯起双眼笑,王,我只要你。
离王咬住她娇嫩的耳垂,轻喃:叫我的名字,我要只有你才叫得的名字。
她垂下头,是,风絮。
他满意的抱着她转身走向寝宫,她在他怀中咯咯的笑,蜷缩起柔软的身。
她勾住他的手始终不曾松开,仿佛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
自此君王不早朝。
风絮连续数月陪锦在寝宫,享尽了人间繁华。
他抱着她诉说着有多么多么的爱她,她笑而不语。
心里的恨太多而找不到出口的时候,反而笑得轻松。
风絮,你爱我不是?那么,就用你的爱,来祭奠我的爱,如何?再加上这红粉江山,为我们已逝的爱情来殉葬。你说,这样可好?
锦身上的衣裳向来不用凤凰只用鸳鸯,她对风絮说,鸳鸯比目,才是他们。凤凰虽美,却太过高傲,经不得人间烟火。
风絮开怀,这个征霸天下号令群雄的男子在她面前好象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会为她信口胡说的几句话而开怀欢笑,会为她轻锁如烟青眉而心痛。
锦低眉轻笑,鸳鸯锦,鸳鸯锦。
鸳鸯锦是无情的毒,却取了个有情的名字。
锦害有头疼病,每月固定那几日都会头痛欲裂。每到这时风絮总会推掉一切事情,专心在她的床边,紧握她的手。她痛到迷糊间,口中亦不曾呢喃过风絮的名字。
痛过清醒,她总毫不犹豫的推醒伏在床边的风絮,哪管这个男人昨晚为了她而彻夜未眠。他的眼不在她身上的时候,她眼中从来没有过情。
他为了她的病而访遍了天下的名医,却全都无能为力,她看着他焦急而挫败的神情总会冷冷的笑。
鸳鸯锦的毒岂是凡常庸医解得的?
风絮感到无力的时候总会抱着锦,将头埋在她的颈间。
锦会对他说无碍,这病本是解不得的。
她说解不得,不是治。
风絮听着这便更坚定了要医好她的决心。他说,若是天注定的,那他则要天屈服,只要她好。
年老的臣子听着总会摇头叹气,王这话,是要亵渎天神的啊。离国的运,怕是到头了罢。
于是开始了另一局面,烽烟诸侯,不外如是。
她说,若想要天屈服,就先压住天相。惊涛怒潮,流星飞逝,飞溅瀑布,都是天相,压住了它们,就算是天,也得伏首。
于是他令万千弓箭守侯江边,令他们在潮起之时万箭强压怒潮;他在山顶用黄金万两建造擎星台,扬言流星陨落之时以此台悉数挡返;他在瀑布前方下令建筑堤坝,拦截川流,要那一方天戋从此再无一滴水落下。
于是她笑了,即使头痛依旧,可她在昏迷间,嘴角仍是带着弧度的。
群臣晋见,谏言他不该如此劳民伤财,亦有人说这女子来了后惑乱君王,她该是老天派来收离国的。
风絮不管那些人,自顾的下着道道宫令。她在他怀里依偎,软软的拉开江南依侬我侬的腔调,对他说:这样,多不好,你的臣民会不服。
他亲吻着她的脸,说:我不管他们,我只要你。
她偎进他的怀里,但笑不语。眉梢三颗红痣在旖旎宫灯中泛着妖冶的光芒。
她,哪里是他要得起的?
而后,众臣心急,直接到寝宫门前拦路,要王处死这祸国殃民的女子,宫女太监堵在门口无法出入,整个寝宫人声嘈杂。
风絮一句话:锦是我离国的王后,对她不敬者,杀无赦。
朝野震惊,风絮成年后,不只一次有人要他立后,皆以种种原由一口回绝,万万不曾想到竟会这样唐突的立一寻常女子为后。
锦微笑着看着大片的老臣死谏在午门正前,苍老布满皱纹的脸上最后都未曾闭过的眼,那目光饮恨,却哀凉。
谁让,离国的王偏偏是风絮。
自掌权起,离国的人都知道,离王说过的话,没有转还的余地。
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锦从高台上缓步而下,风轻扬起她的发,有杜鹃的幽香徐徐飘来。
Part 2
骄阳似火,大漠扬尘。
一人一骑,青衣寒剑。
汗水沿脸侧如注滑下,勾画坚毅的少年轮廓。青衣之上鲜血绽放艳丽的花。汗迹晕开血色边缘,而后复又被逐渐扩大的血色浸透。
无边黄沙,留下一路血染马蹄印记。
边塞生活清苦,却也难不倒工巧女子。
棉料的丝,梭纺的线,染出鲜艳的颜色,最后一针一线绣出栩栩的画。
白皙手指缓缓拂过红锦上的成双鸳鸯,少女清丽的脸庞上漾出笑容甜美如指尖的画。
比目鸳鸯,不羡仙。
温热液滴滴落于指侧,白皙的肤色映着血色猩红一刹惊了少女的眼。
蓦然抬眼,少年紧蹙的剑眉紧闭的双目映进少女如水明眸。
他说:抱歉,污了你的画。
面目狰狞的官兵随后而至,刀剑皆闪着灼眼的光。他们粗暴呼喝:潜逃罪犯入了村庄,谁若见到即刻交出。
她将他藏在床头方柜中躲过一劫。
官兵走后她再去看时,他已不支昏迷,血色青衣随着微弱呼吸起起伏伏,他眉心紧皱,呼吸都是痛楚。
如斯简单,如斯流俗,如斯如斯,她救了他。
次日朝阳,他自屋内走出,入眼便是少女仰身晾起他的衣物,黑发如瀑垂于身后,白衣束腰轻轻勾勒纤细腰身。
她生于贫瘠边境,却像一颗珍珠,闪着蓝天碧海的光芒。
他微侧了头,那一瞬的芳华刺痛了他的眼,蒙了他的心。
少女名为清锦,风雅其名,名如其人。
少年名唤流宁,他说,母亲为他取名的时候,寓意流年安宁。
少女垂眼微笑,何等的安宁,才会孤身一人身受重伤的被人追杀?
流宁像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脸颊微红的争辩:“昨天,昨天是意外!”清锦莞尔一笑,美目盼兮。
流宁看着她的笑容,傻了眼,忘了刚刚的尴尬,也傻乎乎的跟着笑了起来。
清锦歪了歪头:“那,流年安宁,你家在哪里?”
流宁转头西望:“离都,我的家在离都。”
少女独自生活在边塞村庄,父母死于灾病,兄长被征兵后再无消息。
流宁难过的说:“我很抱歉。”
清锦笑他:“又不是你的错,你说什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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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宁在生活的方面几乎没有任何能力,不会生火做饭,不会劈柴打水,虽然会打猎,却不会处理猎物。
清锦常常感叹,老天这是看她一个人还活得好好的,所以故意派来个人磨她的吧?
流宁倒是好脾气,每次把他们住的房子搞得一团乱的时候,总会无辜的抓抓头发,笑呵呵的任清锦发脾气。
到了最后,清锦也被磨得没了脾气,认命的把他赶出家门,自己收拾好一切——等待被他下次弄乱。
等到流宁终于明白,垃圾不能倒进水井、烧火的木材不能一次放太多、打来的野雁需要先收拾干净内脏才能上火烤的时候,清锦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好几岁。
流宁倒是充满了成就感,第一次烧沸一锅水的时候,他满脸黑灰,却挡不住脸上开心的笑意。水到渠成的,那一次,他抱紧清锦,在两人平静的心间投进一颗石子。
清锦在他怀里不自觉的微笑,情窦初开的少女,动心得如此理所当然。
那次之后,他们二人之间多了许多微妙的默契。
她烧水煮饭的时候,会有人在她旁边递给她需要的木材;他修理房屋满头大汗的时候,会有人从背后递过来一杯清水。
她逐渐发现,他的言行举止与她从小看惯的村民们不同,他说的话,她都不太听得懂。他总是笑着摸摸她的头,说不懂没关系,我们一直在一起,我每天说给你听,早晚有一天,你总会懂的。
半年之后,他们已经相爱。
他会拥着她在夕阳西下时一起看落日,在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下轻吻她的脸;她会在清晨帮他束起长发,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杂乱。
一封由信鸽带来的书信打破了他们安宁的生活,流宁看着书信眉头紧锁,那一刻,清锦觉得,他要走了。
流宁对清锦保证,他会很快回来,回来接她回他的家,之后他们白头到老。
清锦嘟着嘴生气,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
她其实知道,他的人虽然在这里,但与外界的联系从未间断。不时有书信传来,或者干脆有几个外人来到这里。每到这时,流宁会独自躲起来看那些信,或者带着那些外人到旁边的树林里去说话。
清锦从不过问流宁的私事,她猜得到他的身份并不一般。她隐隐约约的明白,他不会留在这方寸之地,陪她到老。
她只是没想到,别离会来得这样的快。
快到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的看一看,他从少年成长到青年之后的模样。
他走的那天,风和日丽,天气好得让清锦恨得牙根发痒。
有几个人来接他,清锦认得,是常来找他的那几个,对他的态度毕恭毕敬,却不肯让他留下。
清锦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他未曾回头看过她一眼。
Part3
锦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风絮为此急得夜不能寐。
而王宫之外,为官者不正,为富者不仁,饿殍遍地,民不聊生,离王早已失尽了人心。
忠臣死的死,走的走,朝堂之上,再没有人尽心的替风絮治理国家,真心的替风絮担忧社稷。每日的早朝都是一片粉饰太平的声音,御医换了一批又一批,为锦治病的开销早就成了国库最沉重的负担。
可是,风絮仍不满意。任谁看到心爱的人日日承受头痛的折磨而无能为力都会疯狂。
锦冷漠的看着风絮坑杀了所有无能为力的医者,眼里不曾有同情,甚至不曾有波动。
这离国的天下,早该换主了。
最后一位忠臣被风絮撤查时,因受不了屈辱而自尽前说过,自五年前,宁王被杀,想来这离国的气数,就坏在那个时候。
风絮从来都不曾对锦说过,他曾经有个弟弟。
从小就聪明,文治武功都数上成;年纪轻轻的,封了亲王,又上前线打过仗,军功赫赫。
可惜,未得长久。
每年他的生日,风絮总会躲起来独自祭奠他, 很老的宫人们才知道,他们兄弟两个,感情从小就好。
这些,锦从来都不知道。
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边境魏国进犯,战报以八百里加急送至王宫。离王王后的头疼病发作而拒绝传召。
传令兵是无数战友牺牲生命才送出来的希望,此刻根本接受不了边境数万性命竟还比不上一个女人的头疼。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可战场上的血性并没有消失。
传令兵杀掉了寝宫的护卫,一路冲到风絮面前。锦被他身上的血腥气吓得全身发抖,风絮惊怒交加,令人将传令兵拉到王宫正门杖毙。
传令兵死前的叫骂久久回荡在王宫上空,让每一个出入王宫的人心惊胆战。
第二日传来消息,王城守备的士兵,有半数叛变,追随曾经宁王的副将,离开离都不知去了何处。
风絮冷冷的笑,不服调配私自出城,视同谋反,按律理应处斩。
边境的告急他尚未理会,却派出了另外一半守备士兵去追击之前的士兵,王城守备空虚,而两批出城的士兵汇成了一路,一并远离。
风絮懒得理会,发出王令调周边的兵力来守护都城。
就在守军赶到之前,传来了魏国军队一路向西,以兵临城下的消息。
一路上,魏军所过之处,民众围观欢呼,军民俯首称臣,离国的统治仿佛一栋破败的茅草屋,风一吹,就散了。
魏军杀到王宫之时,风絮独守王宫,紧迫间,他派贴身护卫带锦离去,下令务必保她安然。
贴身护卫是历代王位继承者的心腹,不忠于国家,只忠诚君王。锦微笑着,将毒针藏于手中,毒死了每一个仅剩的忠于风絮的人。
魏王破开宫门的时候,锦微笑着递上传国玺。魏王问她要什么,她的笑容逐渐扩大:“离王风絮,留给我。”
风絮在监牢中见到锦的时候,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
他甚至没有问为什么。
身为一个君王,他并不蠢。从大臣们死谏时锦的态度中,他可以隐隐感觉到锦对离国的恨意。只是陷入爱情的他太过天真,他以为她爱他,他以为她可以为了他,而爱他的国家。
他只是没想到,这恨意原来不是对他的国家,而是只对他。他只是没想到,原来是他,连累了他的国家。
自风絮见到锦,从来没有见她笑的这样开心。像涓涓细流,明媚又开朗。
原来,她也可以这样笑。
风絮叹气,他第一次觉得,面对心爱的人,竟然笑不出来。
可他还是说:“锦,看到你没事,真开心。”
锦冷笑:“看到你如此,我也很开心。”
风絮自嘲一笑:“既然如此,那你看够了,可以走了?”
锦眉头轻蹙:“你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风絮笑问:“重要吗?”
我这样爱你,爱你爱到甘愿放弃我的国家,放弃我的天下,可你不爱我。你为什么不爱我,在我已经为你放弃所有,却换不回你的爱之后,还重要吗?
锦冷笑:“好吧,那么再见。”风絮看着她的背影,表情一动未动,甚至眼眸中的光亮,都不曾晃动。
锦走出监牢的时候,听到身后有剑刃坠地的声音,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锦的脚步微顿,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君王入狱,魏王特赦他可以带着他的佩剑,算是成全他最后的尊严。
锦径直的往前走着,没有丝毫的停留。她半仰着头,大睁着双眼,尽量的忽略鼻间传来的酸楚。
她不会伤心,更不会为了风絮而伤心。
流宁曾在边塞的小村庄里,对她说过:“我的哥哥是最好的哥哥,他见到我平安回家,一定会很开心。”
……
流宁走后半年,有消息传来,离王驾崩,王子风絮以奔丧的名义急召宁王回都城,而后没过多久,就传来宁王举兵谋反,腰斩于市的消息。
……
某次,风絮曾在酒后醉语,父王死后,他一不小心被国丈软禁,等他终于逃脱,却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可惜,当时锦被他的醉意扰得心烦,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
宁亲王六年前带兵出征,不幸兵败逃至边境村庄。半年后,朝廷以谋反之名将其抓捕,半年间他生活过的村庄被以窝藏之名连坐,全村村民皆被坑杀。
女子清锦容貌绝美,逃过坑杀,却不幸被士兵困住,企图猥亵。
清锦使出鸳鸯锦针反击,奈何不敌,被缚住手脚,生生将三支毒针敲进额角。她眉梢的红痣,其实是痴情的毒。
鸳鸯锦的毒,寻常见血封喉。可谁也不知道,三支毒针入体,毒性却反而互相克制,留住了一条性命。
锦醒来的时候,暗自发誓,她要这离国,从此风云变色。
……
一路心神恍惚的跑出王宫,锦再也不想留在这个地方。
日夜相对,耳鬓厮磨。言犹在耳,斯人已逝。
流宁留在他心里的,是一抹青草色的影子。少年的英武气息,那样猝不及防的蔓延进她的少女心扉;风絮的样子,是大片血色蔓延,她知晓他是在村民亲人们的鲜血中,他对她的爱,建立在无数的鲜血牺牲之上,最后,他与她的别离,隔着他的鲜血。
她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苦笑。
第二日,王宫旁边的花池里,发现了一个溺水身亡的女子。额角三点鲜艳的红,一身白衣,长发披散,唯独头上,带着一支名贵的玉钗。
那一年,无数的珠宝中,她轻瞄了一眼,选中了最不起眼的这个。风絮开心的微笑,他说:“锦,你好厉害。所有的珠宝都是陪衬,唯独这一支,是我亲手为你打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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