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门一格一格转动,咖色的玻璃倒映着匆匆忙忙的模样。
只是几个侧影,隐约透露出此行的目的。
换下廉价却舒适的睡衣拖鞋,换上往日的行头,高鞋跟”叮叮哒哒“敲击花岗岩质地砖,迎上来的人忙不迭的让出她要走的路。
“肖音姐,你回来了。”
“刘总在会议室等了好一会儿了。”
戴着墨镜一言不发,肖音快步走进电梯。
电梯的广告屏正放映着她的剧照。
“昨天统计的票房已经过亿了,才上映三天,肖音,你真是票房保障。”方梁在她身后说。
肖音根本无心听他讲的是什么,显示的数字逐渐变大,直到停止在27层。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经绷紧,迈出的脚步却有些虚浮。
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呢?
不过就是见一个突然消失不见的人。
而这个人恰恰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两个字,从记忆的灰尘中抽出,咀嚼片刻,牙根发酸。
她把那口带着酸苦的气息吐出,强装镇静地推开会议室厚重的木门。
诺大的会议室里只有一个男人,站在落地窗前。
除此之外,再无它人。
前一秒忐忑不安,瞬间怂了口气,但随之焦躁了起来。
“她呢?”
刘海没有回答,只是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如果没人,我立刻就走。有人,就别跟我兜圈子。”
摘下墨镜丢到会议桌上,双手撑在长长的桌面上,整个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气势,肖音盯着刘海的背影,剑拔弩张。
“肖音,你别急啊,刘总说人找到了就肯定找到了,”方梁去按肖音的肩膀“坐下说,坐下慢慢说。”
肖音打掉方梁的手,自己拉开椅子,坐下。
刘海没有转身。
“你母亲就住在楼下的酒店,房间是我亲自安排的,很安全。”
“哪个房间?”
刘海回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房卡按在会议桌上,然后整个人顺势倒进老板椅中。
“你不要急,毕竟,那么多年都没见,也不差这一会儿对不对?”
房卡贴着桌面摩擦产生的嘶嘶声,让本来就心绪不宁的肖音更添了一层烦躁。
刘海丢给方梁一个眼神,方梁心下了悟,立刻转身离开会议室,会议室仅剩两个人。
“肖音,你出道多久了?”
肖音不知道刘海为什么在这一刻突然提起这个,不等自己回答,就听到对方又说“有小十年了吧,我记得你刚出道那会才十七八左右。”
肖音的思绪也跟着对方的话飘回了十年前,那时的自己跌跌撞撞地生活着,不,生存着。
独自一人艰难地求生,辗转在街头的摊贩,小吃的档口,以及酒吧歌厅舞厅的前台。
直到有一天在打工的酒吧被刘海发现,听说只要试镜就有两百块钱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在狭小的化妆间里,劣质的毛刷扬起的粉还有化妆师上装时的不耐烦,全部都烙在第一次化妆的肖音心上,稍加提醒便全部回忆起来。
“叫什么?多大了?”
“我叫肖音,十七了。”
“没成年吗?”坐在中间胖乎乎的男人转头跟刘海说“没成年演这个怕是不行吧,毕竟有不少那个镜头。”
“不,我很快就成年了,过几天就十八了。”
“导演,让她试试吧,你看,你看她的眼睛了吗。”刘海指着肖音的眼睛。
导演看着肖音的眼睛盯了许久,犹豫了片刻然后说“如果你在酒吧,被人突然抱住,这个人喝多了想揩你油,你演一下怎么挣扎的样子。”
“挣扎?”
“对。”
肖音退掉自己的外套,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挣扎的意味,只是用手不断握紧又放开再握紧,最后咬着自己的嘴唇,整个过程中,肖音的眼睛都紧紧盯着导演,带着恨意。
直到导演喊停的时候,肖音才放松下来,她捂着自己的脸平复情绪。
“你,你为什么不挣扎,而要这么演呢?”
“那样有用吗?”十七岁的肖音淡淡地说,似乎在提问,又似乎在陈述着事实。
所有人都愣住了,静静地看她穿好衣服,第一次化的妆在她刚刚潸然而落的眼泪中模糊了,待她擦干眼泪,安静地等待导演的决定,或者说命运的决定。
十年前生涩的肖音似乎还在昨天,而现在坐在这里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对方。
“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你的眼睛会说故事,也许是演戏的料,可没想过你能到现在的程度。”
当时为了二百块钱而去试戏的人,自己怕也从没想过能够达到今天的程度,在这个城市最繁华地段的楼宇中,衣衫华丽地谈论着十年前的往事。
“那样有用吗?我记得你当时说的这句话。肖音,十年前,你没有做的选择,如今为什么要做呢?”
金丝边框的眼镜片反射出的光亮让肖音觉得有些刺眼,刘海身后整个城市的风景尽收眼底,即便坐在较远处,也能够看到远处江面上的游轮。
“走又能走到哪儿去呢?”因为距离远,即便在移动中的游轮也仿佛静止,远远看几乎是不动的。
静止的也不止现在,还有那夜的场景,肖音想起来便如同凝固的状态的废弃油脂,还有四个字可形容。
不堪入目。
“我们的大明星,是不是不给面子啊,怎么都不喝酒?”
男人已经喝得口齿不清,还是将自己手里的满满的酒杯对到肖音面前,手借机摸上来。
“抱歉,我得离开了,明天还有工作。”
成名之后,这样的场合也绝非少数,多少谈起来有头有脸的人,混合着各种酒气,明暗闪烁的灯光以及躁动的雄性荷尔蒙驱使下,百般丑陋。
屏住呼吸就可以不用闻浑浊的气味,闭上眼睛就可以不用看对方的丑态。
可手掌抚摸在自己身体的部位,以及口腔被突然灌入一口酒带来呛人的味道。却引发了本能的抵触,肖音把头偏过去,咳咳不停,红酒顺着她的嘴角淌下来。
“这酒太小儿科,你们看大明星不爱喝,来来,换烈的。”
男人站起来去拿洋酒,肖音被刚刚突然灌来的红酒弄得很烦躁,碍于场合,忍着不发作,可脸色已经不好了,她用手去擦下巴上残留的酒渍。
“胡总,我还有工作,我不奉陪了。”肖音站起身就要离开,男人看着她离开,急急忙忙地去拽她的胳膊,肖音甩掉一次,男人整个人抱了上来,将肖音圈在怀里。
为了新戏,肖音忍耐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在男人贴在自己脸颊上带着呛人酒气的亲吻给引燃了,她挣扎着转身,反手就给对方一个巴掌。
一下子,所有起哄看热闹的人都安静了,连挨打的人在愣了几秒钟之后,却暴怒。
一把将肖音按在摆满酒瓶的台桌上,酒瓶扫落一地,叮当作响。
随手抓起两瓶酒就往肖音脸上倒,肖音不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待男人疯够了,他重重地摔碎酒瓶,仰在沙发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吃够了么,嗯?一个臭戏子,真把自己当个腕儿了。”
那天晚上,肖音从豪华的包间离开,从琉璃装饰的门中看到入行以来从未如此狼狈的自己,涌上心头的屈辱感也如同周身的酒气一般蔓延开来。
随手打了一辆车,任由司机开到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城市,走进一家老旧的电影院,看着屏幕上已经逝去的人,无法诉说的屈辱以及深深的挫败感也趁机袭来。
然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切都模糊不清,她只记得被一个人忽然紧紧地抱住,空透透瑟缩的心在坠落中忽然被托住,不再颤抖。
不再恐惧。
“至少不用再忍受....."肖音抬头看着刘海的脸,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方梁推门而入截断。
方梁拿着一叠文件走到刘海身边,刘海示意他把文件放到肖音面前。
"不再忍受是因为忍受的成本还不够高,看看吧,对方的新报价,2000万和百分之十的分成,这个成本,如何?"
"肖音,那事之后,胡总来公司好几次,说要亲自跟你道歉,那天是他喝了很多酒失去理智了,你看这个,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考虑什么,道歉吗?“肖音眉头紧锁。
”嗯,就是......那个王八蛋你要是不想见就不要见......就是这个合同......你再考虑一下。确实比之前高出很多。"
"你觉得我被压在台桌上,被倒了一身酒,这几张破纸就可以抵消了,是吗?"
"不,不,我没那么说,那事确实不能原谅,只是没人跟钱过不去,对不对......"
肖音腾一下从椅子站起来,方梁吓得退后一步,肖音拿起文件夹翻看,一张一张看下去,看到最后竟然呵呵一笑。
刘海咳嗽几声,“方梁,你不要说话。让肖音自己决定,毕竟要演戏的是她。”
“刘总,我是怕她错过机会,毕竟这戏可是大制作。"
肖音啪的将文件摔在桌子上,转身离开。
"肖音,肖音,你别走啊,我说错了,我道歉,你再好好考虑考虑,行不行?"
肖音走到会议室门口,突然停下脚步,她折返回来,一步一步向方梁靠近
顺手抄起桌子上的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从方梁的头顶倒下去。
一整瓶倒完,玻璃瓶直接砸到方梁脸上。
“王八蛋。”
血液立刻从方梁鼻腔涌出,滴在深色的地毯上瞬间隐没。
肖音的背影消失不见,方梁捂着自己的鼻腔目瞪口呆,而刘海再度走到窗前。
外面起了风,云层堆积越来越厚。
终于阳光被遮挡住了。
看样子,暴雨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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