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门楣上的红挂廊被春风撕扯得破破落落,随风轻飏,门扇上的红对联被吹皱了边角,沙沙作响,我知道年真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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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年前,父母亲要给人家赶制过年的新衣;年后,他们要为新嫁娘作嫁衣裳。于是安排我们姐妹去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拜年。
至今记忆犹新的是在我10岁的那一年。初二一早,16岁的大姐骑着自行车,后座外侧绑着年货,载着我们姐妹仨出发了。二姐13岁,妹妹8岁。
大姐不是杂技演员,我们也不是在玩杂技表演。你或许会问一人带三个怎么做到的?
大姐先让我和妹妹一起步行,她载着二姐往前骑一段,放下二姐,让二姐一个人往前走。然后大姐回头接上我和妹妹往前赶,赶上二姐,超过她很远,又把我和妹妹放下来,我们往前走,她再回头接二姐,如此循环往复。
妹妹坐在自行车大杠上,我要自己跳到自行车后座上。二八自行车后座老高,初学跳车,跟在后面跑好远,试跳了多少回,被骂了多少笨,才跳上车去。就是这样,依然满心欢喜,满怀憧憬。
去爷爷奶奶家三十多里的路,大姐就这样载着我们仨,颠来倒去骑了三四个钟头,终于到了奶奶家。
哪来的劲头呢?过年啊。穿了新衣服,就待在家里多没劲。去奶奶外婆家还有好吃的,又可以玩几天。
大姐好不容易骑到奶奶家,换了小姑来把我们还在路上走着的人接了回去。
奶奶看着我们的大红大绿的灯芯绒裤褂,一个劲地说好看,奶奶的口头禅是“好,赞”。
02
外婆家在距离奶奶家不远的镇上,我们更喜欢去外婆家玩。临河的两间小茅屋是外公外婆的家。
外婆家门口的那条河,向西不知它从哪儿来,向东不知它伸向哪里?两岸芦苇秋来苍苍,此刻苇絮飘飞,惹人遐想。
隔河有一个农具厂,一个煤炭厂,还有好多不知是谁家的人家。从早到晚响着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空气里弥散着煤炭的香味。
喜欢吃外婆家的饭。外婆家的馒头和年糕上都点了红,四点还是五点的,像一朵朵盛开的红梅,把春来报。吃起来总觉着有特别的滋味,究竟是什么又说不上来。还有外婆做的咸豆子,只有在过年才吃到。
喜欢看表哥表弟跳白果,白果就是银杏果,染成五颜六色的十分喜庆。用两脚夹着白果朝对方目标撞去,撞着则“吃”对方。他们还跳琉璃球,都带着赌博的味道。
喜欢跟表姐去逛街看戏。那是个古老的小集镇,青砖铺的街道,曲曲折折的小巷。我们贴着人家门墙走,能十分清晰地看到人家家里焚的香,燃的烛,供奉的菩萨像。看的什么戏已全然没有印象,只觉得街上比乡下好玩不知多少倍。
拜年的那几天,感觉飘飘悠悠的,轻盈而快乐。
03
拜过年,年又远了许多。
农村里初六结婚的最多,父母的忙碌更甚年前。我们又全部上阵,锁纽扣洞,钉纽扣,啥都不会,至少可以帮母亲翻翻衣服口袋。弟弟才六七岁,也凑热闹来帮忙钉纽扣。
等这家的新嫁娘、那家的新郎官拿走了他们的新衣,父母终于清闲了一点。于是我家准备请年席酒了。
我家年席酒请的大多是平时叨扰过的左邻右舍,生产队干部。等到大姐高中毕业在村里做了团支部书记、民兵营长时,就多了大队干部。人在屋檐下,得请各路大神关照着点啊。
年席酒的菜比除夕好一点,多了一道吃茶的程序。吃茶是在开席前先用几样糕点,诸如京果、云片糕、麻切、饼干之类,给客人垫垫饥。一般是四样,装在四个小盘抑或一个大茶盘里,一人一杯白开水或者糖水又或者茶叶茶。最初没有这些糕点,只用一盘炒年糕。
有了吃茶这个环节,年席酒似乎更名副其实了。
04
请了年席酒,吃了元宵汤圆,大人们陆陆续续开始下地干活,小孩子老老实实去上学。
我们吃完了早已发软的瓜子、花生,软得嚼不动的爆米花,吃完粗糙的青花瓷罐里最后一根京果,就开始惦记起家里的馒头干。每天上学如果能偷偷抓一把馒头干放在书包里,这一天就幸福得什么似的。
每天早晚吃着玉米糁子粥,如果能放一把馒头干,那粥就黏稠很多,香香软软带着嚼劲的馒头干,又逗引起我们对年的回味。
当门楣上的红挂廊被春风撕扯得破破落落,随风轻飏,门扇上的红对联被吹皱了边角,沙沙作响,我知道年真的去了。
当春风化雨,连续的几场春雨淡退了门楣上挂廊和门扇上对联那炫耀的红色,我知道年真的去远了。
当立夏那天吃完最后几块发了霉的灰白年糕与除夕夜的米饭锅巴一起煮的年糕锅巴粥,我知道那仅剩的一点年的气息也完全消散了。
能咋办?慢慢等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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