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作为业余票友,她经常出没校内小剧场。正如痴如醉观看外文系新剧彩排,场内忽然响起刺耳火警。不多的演员和观众,且惧且疑,跌跌撞撞自动疏散到楼前空地。
夜色朦胧。初秋的风,带点寒凉也带点温柔。她下意识裹紧风衣,准备离开。视线流转,寻最近的图书馆。左后侧一男一女,十指相扣,女生微笑着点头。她也粲然一笑,认得她是小R的邻居,已被小R安利过800遍的法专高冷御姐。不过......她朝她微笑的样子,委实不算太高冷。
隔天课后,小R如Westie puppy 一般贴上来:“A让我转告你,她想认识你。”
语气里竟有一丝妒意。
其实,相互致意之前,只在小R那里有过短短一瞥,A一阵风似轻轻飘进又飘出,快得甚至看不清眉眼,一派天然自适,令人过目不忘。
彼此一见倾心,教人猝不及防。冉冉升起的小确幸,如宇宙深处,悄悄绽放一朵矢车菊。
尽职可爱的小R。她收起名牌及文件夹,愉快回应道:“我也想认识她。”
【二】
不仅仅是一见倾心,她们算得上一见如故。
她的寝室在顶层长廊尽头,同班的姑娘们也不常来。每当她下楼找小R,就顺路看看A。不一定每次都聊天,有时静静坐一会儿,对着窗台一字排开的多肉植物发呆,A就起身给她拿零食,如同在喂养宠物。
A身材高挑,却是漫画美少女姿容。不施粉黛,却精心打理头发。梳头在她,有一种仪式感,如茶道花道一股隽永。
毕业之际,小R近水楼台,得到A日常梳妆的流线型羚羊角梳作为纪念,这是后话。
这日风雨大作。学期论文开了个头,再也续不下去。这等天气,无助诗兴,自然也只能令脑筋短路。她裹了一本书,又来找A。在她那里,就如进了氧吧,整个人都轻盈舒畅。
门内传出的嘈杂,令她不禁一愣。隔窗望去,A的室友,一个大脸女生,正和几位男生饮酒掷骰子自拍及合影。
A一如平常,盘腿坐在自己靠窗的床上,披着薄薄的短上衣,修长手指于书页滑动,依然读她的《易经》。横立在床前的桌上,一杯清茶,一只香炉,淡淡的熏衣草香气飘浮。
她不忍打扰,也不忍留A在那里,轻轻敲了三下窗。A抬头,示意她进去,听到她说:“上我那儿去吧。”,只微微摇头,浅笑低语:“心静自然凉。”
果然如此。她们各自埋头读书,渐渐忘了身居何处。
停下之时才发现,寝室里只剩下她们,雨也已住。A抖落外衣,左右偏头伸一个长长的懒腰,问她近来还失眠吗,双手一拍变出一柄十分小巧的杆秤,看得她目瞪口呆。A笑笑,熟练称出一定份量的酸枣仁,用牛皮纸包好递给她。
“小姐,你是穿越来的吗?”听闻此言,A眉眼弯弯,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石质捣药罐,展示一番又收回。
“不如我们吃点凉拌黄瓜吧。”A提议。
第一次知道,凉拌黄瓜可以切得薄如蝉翼,除了糖醋麻油,还可以加点辣油。那份口感,从此无法忘怀。幽冷娴淑的A,谜一般的存在。
【三】
读书在她,不算如痴如醉。图书馆或草坪,依然常常出现她的身影。如今又添一个去处,她每隔一段时间便在A那里存一本闲书,慢慢地消磨。
除她以外,小R和C也是那里的常客。
婴儿肥的小R,实则很有意思。关于小R的故事,已能单独成篇。
C也是微胖美女,与小R相映成趣。东洋气质卡娃伊的天然呆,别有一番风情。虽然慕者如云,还常被男票气哭,一路梨花带雨。但凡哪里有风吹草动,便有男生猜测担忧:“不会是那谁谁谁吧?”。虽百分百证伪,情形依然如故。
时间来到毕业季。
C有时穿着文胸就跑来加入恳谈。她美丽的圆眼睛一闪一眨,绘声绘色描述面试她的那个人。
她们不聊娱乐圈或任何方向的热门八卦,身边上演的悲喜剧已应接不暇。
当遍地流传“唯有不等花谢,才能记得花红。唯有恋得短暂,才能爱得永恒。”,你便了解:这个时代,离暧昧很近,离爱情很远。
因此,她们嘻笑之余,向女性教科书寻找“天长地久”的密匙。没有答案,而是更多的迷茫。西蒙·波伏娃说:“我厌倦了贞洁又郁闷的日子,又没有勇气过堕落的生活。”
杜拉斯和她的情人,是许多女生遥不可及的向往。但是啊,优雅知性如杜拉斯,纵然一生沐浴爱河,晚境里又何曾有过年貌相当的爱人,势均力敌的欣赏。
好在依然有特例。油画里雍容的马奈夫人,恰好是五十岁(正是本文的配图呢,你不看一眼么)。如此风华在画家丈夫笔下永恒,可谓极致。
她相信,若干年后,那也会是A的风华。问题是,从今时到那日,漫长的光阴,谁陪她共度,谁与她共舞?
也许是那个匆匆一面的男生,也许不是。
青春允许试错。虽长路漫漫,且踏歌而行。
【四】
A有时感慨,法文汉译优美精确,中文法译则笑点不断。
“青面兽杨志,”A指着其中一行,“翻译成,那个有着青色面皮的男人。”
她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来听法文歌。”A又扬扬柳眉道。
“法文歌的旋律,不及英文歌柔婉浓丽......”A笑着说,象主人贴心提醒过客家酿的平实。
虽然,对熟谙法语的她自己而言,法文歌是优雅恬淡温存熨贴的代名词。
一支三分多钟的乐曲,法语发音特有的缠绵,如华尔兹舞旋转间裙摆的流连,踌躇追随或滑步后退不由自主的飘摇。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是美酒与咖啡的调情,是石砌小镇斜坡曲径欧式阳台恣意争妍的花草,以及攸然乱入的中式元素 -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A若有所思望着她,目光温柔澄澈,突然说:“我教你法语吧。”
“你知道的,我从不当私教,只教你。”见她迟疑,A的眼里漫出笑意,进一步诱惑道。
如此殊荣。她心中有朵小火苗哔啵起燃,爆破一个气球。不足片刻,幻影如潮水退去,唯有望洋兴叹,兼叹可望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此岸,是快要考糊的“一外”,用来骗学分的“二外”,不辨东西的概率、矩阵、微积分,不知所云的编程语言,以及永远完不成的工程科作业......年少轻狂盲目选择的代价。怪谁?
她的同窗,基本上同病相怜。
反正一外二外都只为将来阅读一些原版文献,口语听力考试全靠攻略完胜。闲极无聊,天天挂在嘴边唯有搞笑版英译汉:
How are you? (怎么是你?)
How old are you? (怎么老是你?)
好吧,这不是实情,只为博君一笑。以下的话,则是千真万确。
二外的卷舌音,最初含水苦练者此起彼伏。半个学期过去,泰半偃旗息鼓,渐渐不以为意。学期结束,大考小考基本靠猜,心照不宣谁也说不准“我爱你”这三字.....
“好吧,”A无限怜悯望着她,“法语只有小舌音呢,很好学的。”
因此她勉强学会用法语说“你好”、“谢谢”及“再见”,偶尔听听法文歌,尤其是在黄叶飘飘的季节,或细雨绵绵的夜晚。
【五】
毕业季催生的酒精与泪水,让她有一种逃避的冲动。
当风和日丽,她决定独自走遍校园,细数那些曾点亮自己的所在,和四年来还不曾到过的地方。
入学之初许下的心愿,四年过后一切又如何?她陶醉在夏日花香里,翻看手中采撷的几片绿叶,心里默默为自己打了一个又一个勾......了无遗憾。
从午后到黄昏,有点累了呢。阶梯球场,原本人满为患,此刻却如同人去楼空。
身着暗底郁金香长裙的她,慢慢找了个干净台阶平躺下,看夕阳一点一点融化在暮色里。
“对不起,A!”她知道A抱着一盒纸巾找过她,但是她不想有一个涕泪涟涟的诀别。
她说:“A,你是我心中永远的御姐!和你有关的日子,唯有'完美'可形容。”
毕业纪念册上,贴着她们想象力逆天的小小照片,一个童话故事。微信表情里荡着秋千撒花的小女孩(乐佩公主),一如她们飘逸的模样。
“还有,”她继续写道,“在你那里读过的书,每一本都有你的影子。最后的那本,就作为我的赠别礼物来陪伴你吧!”
她所没有发出的是:A,天涯海角,让我们永不相忘。
【六】
A先离校。新工作已箭在弦上。
她所在的社团之一,毕业前还成功举办一个大型活动。尚未成行的几个女生,临时起意,熄灯后翻墙而出,用二锅头庆祝。
粗砺石壁通往洗手间的长廊,有个五色粉笔涂鸦广告。讲座控如她,见标题生猛且还剩一小时结束,忍不住心痒。
姑娘们不是很乐意,分头捉住她,其中之一端起自己喝了一半的酒杯,猛灌一口放走。
稍后再见,满目东倒西歪面色酡红,已然溃不成军。
“你......终于......回来啦?没......丢下.......我们......跑.......掉.......”
见平日风头甚劲的伙伴成了这副尊容,她差点笑出声。酒吧里客人所剩无几,干脆玩个尽兴。
她拨一下这个瞅一下那个,拍拍她们的脸,看哪一个比较清醒,同时应道:
“当然啦。有酒无歌怎么行,大家High起来!”
角落里不知谁先哼起:秋意浓,离人心上秋意浓,一杯酒,情绪万种~
犹如被快速飞过的蜜蜂突然蜇了一下心尖,她意识到自己错了!和A,还是应该有一个抱头痛哭的时刻来铭记过往 -
良时不再至,离别在须臾。
外展营地篝火旁A和她反串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席地默视冰镇荔枝就柠檬Corona的随意酣畅,视听课后第一时间分享的法国影片《百劫红颜》,窗台上一字排开的高砂之翁,舞会红裙,女王花笠......连同无数个岁月静好的安然相契,并不是无限循环的单曲,而是一次又一次教人懊悔的冰冷机考,一旦翻屏就不许再回头。
“春天来最好,来看漓江烟雨”,幸好还有似远若近的邀约,虽然,她们也不确定,象牙塔外的彼此,是否将不复当年......
她自斟一小杯,仰头一饮而尽,颤抖着从包里摸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对向女伴:“姑娘们,唱吧!”
曲膝斜躺的一个,艰难扭了扭脖子,醉眼迷离还不忘问:“那头谁呀?”
“帅哥。”
话音未落,歌声骤然大了一倍。象施了魔法,姑娘们接二连三完全醒了,争先恐后凑到手机前嘶吼:
离别多,叶落的季节离别多,握住你的手,放在心头,我要你记得,无言的承诺……
当唱到“啊~不怕相思苦~”,她终于潸然泪下。
啊 不怕相思苦
只怕你伤痛
怨只怨人在风中
聚散都不由我
啊 不怕我孤独
只怕你寂寞
无-处-说-离-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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