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孟卿瑶盖着红盖头,听着孟府内外一片诡异的喜庆声,第一次有了生不如死的感觉。又仿佛是一种无助的恐惧感,像是在黑夜里被人蒙上眼睛,惊慌到窒息。
高堂之上,是昏迷不醒的孟席天。冷傲群为他护住心脉保住了一条命,却也不能让他苏醒过来,现在是被人抬过来“参加”自己女儿婚礼的。其他那些参加婚礼的人,都是今天早上参加武林大会的各大门派,因前任武林盟主孟席天有令,谁能夺得盟主之位,就是孟卿瑶的夫婿,而这些门派也不过是来做个见证,顺便讨好新任武林盟主冷傲群。
而冯源,是被武当派的人抬回去的,恐怕这个时候也还没苏醒过来,不知道他的小师妹现在正经历怎样的煎熬。
仿佛一夜之间,整个武林的局势都发生了变化,孟卿瑶、冯源和冷傲群的一生也从此改变。
洞房内早已没有了喧嚣,孟卿瑶盖着红盖头木讷地坐在喜床上,动也不动,待到冷傲群为她掀起红盖头时,才看到她此时的神情有多吓人——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被挖空了一样,直直地盯着前方,涂了厚重胭脂的脸颊加上如血般的红唇让人看得触目惊心——仿佛是死去了的女子硬是被人打扮成新娘子。
冷傲群放下红盖头,走到桌边斟了两杯酒,递给她一杯:“今夜之后,你我便是夫妻,我不会让我的岳丈大人这么轻易地死的。”
孟卿瑶听到“岳丈”二字时,身体像触电般动了动,眼神中恢复了一些生气,抬起头来望了一眼自己的“夫君”后,把他手中的酒杯夺过一饮而尽。
“哈哈,这才是我的好娘子。”冷傲群十分满意,也将自己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你爹他一定有命抱孙子的。”
孟卿瑶被他捏起了下巴,被迫看着他那张恶心的嘴脸,忍不住要反胃——兴许现在能有把刀插进自己的肚子里会好受些。
后来她每次想起那个夜晚都忍不住要作呕,恨不得把自己撕碎,因为她身上已经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她自己的了。
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可江湖上一直在盛传,说新任武林盟主和武林第一美人孟卿瑶两夫妻是多么的恩爱。冷傲群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在孟府——不,现在已经变成冷府了——建了一座七层高的桂香楼,楼内植满了桂花树,每到秋夏季花开之时,整个冷府都充盈着桂花香味——世人都知,武林第一美人孟卿瑶最喜欢的就是桂花香了,可多年前的那一天,冯源终究没有把桂花糕送到她手上。而那座七层高的桂香楼,足以将长安城尽收眼底。
有人说冷盟主建这座桂香楼是为了犒劳自己的夫人,因为桂香楼建成时,孟卿瑶恰好为他诞下了一名男婴。
五年,足以让一个人心灰意冷。孟卿瑶蒙着面纱站在楼上,向着东南方向远眺,似乎能隔着千山万重看见武当山一般。楼下的平地里,一个四岁大的小男孩正在桂花树下舞动着木剑,一招一式舞得有板有眼的,像极了当年的盟主孟席天。
“娘亲,宸儿学会‘天薇剑法’了,您快下来看看。”小男孩站在大树底下,抬头望着又站在楼上发呆的娘亲,颇为不解,于是捏起嗓子向她大声叫喊着。孟卿瑶听到声音后才收回视线,低头望着自己的儿子,心里又泛起酸楚。
五年了,在她为那个恶人生下了一个儿子之后,他终究还是杀了她爹,然后用她的儿子继续胁迫她。在人前,她努力地扮演着妻子的角色,让所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的恩爱。
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五年里,冷傲群都在和一个青楼女子私下来往,早已将她抛到九霄云外。一年前,冷傲群更是将那个青楼女子带到府上住,对外宣称是乡下的表妹被夫君抛弃了,到这里来投靠他,顺便在这里养胎。孟卿瑶一直没有理会他们,可那天晚上,那个女子竟潜入桂香楼,趁她熟睡之时,拿起匕首在她的脸蛋上划了七刀!
她是被痛醒的,慌乱中将那个女子推倒在地,害她险些动了胎气。冷傲群在自己妻子的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鲜血便均匀地染在她的脸上。他嫌恶的抹掉手掌上的血迹,将那个女子抱走,往后就更加疼惜这个从乡下来的表妹了。
那一年,孟卿瑶都没有踏出过桂香楼一步,脸上永远都挂着一块面纱。她的房间在第七层,她每日起来都必定会到走廊外眺望远处的山峰,拼尽全力想要找到那个人的身影,但她知道那只是妄想。午饭过后,她都会去二楼的佛堂内焚香祷告,祈求那个人能平安。
听说,冯源自武林大会之后身受重伤,整整卧床一年,然后江湖上便不再有他的消息。等再次听到他名字时,他已是武当派的掌门人了。
“娘亲,您快下来呀。”楼下的小男孩再次叫喊着。孟卿瑶看着自己儿子的身上并没有那个恶人的影子,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天真可爱。她欢慰一笑,便欲转身下楼,只是一个瞬间,她仿佛看到远处的屋檐上有身影掠过,随即便不见了踪影。罢了,就算是来找冷府的麻烦,那也与她无关。
孟卿瑶走到儿子面前,蹲下身子掏出丝巾替他擦着汗:“宸儿真厉害,这么快就把‘天薇剑法’学会了,那可是你外公的生平绝学啊。”只有看着自己的儿子时,孟卿瑶才会笑上一笑,眼中尽是慈爱,完全没有了方才的绝望和悔恨。
“娘亲,外公还有什么绝学?宸儿都要学会。”小昱宸听到母亲的赞扬,完全没有骄傲。
“宸儿乖,外公所有的武功娘亲都教给你了,你快去洗洗手,马上就要吃饭了。”孟卿瑶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小昱宸便跑去洗手了。她看着儿子的背影,很清楚他是一个练武的奇才,若能走上正道,将来在江湖上的地位定不输给他爹。所以,她从来都不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怨恨,以免在他的心里留下阴影——她必须要让他在一个健康的环境里长大。
她站起身子,刚往前迈了一步,忽觉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她以为是冷傲群派来监视她的人,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夜晚,孟卿瑶哄着儿子睡着了,便转身上楼,不过没有进房,而是在走廊里望着月亮。盛夏的夜晚,萤火虫在桂花树上四处流转,偶尔有一两只飞到孟卿瑶身旁的栏杆上闪烁着自己的尾巴。她又想起了在武当山上,她也曾和师兄一起捉过萤火虫。她把萤火虫用手帕包起,做成灯笼,跟着冯源到山峰上看星星,等第二天的日出。武当山上的日出是最美的,那个瞬间阳光普照,仿佛能将世间所有的黑暗通通消灭。
孟卿瑶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栏杆上的萤火虫,萤火虫便扑闪着翅膀飞走了。她笑着摇了摇头,便转身回到房间里。只是,她又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她这才开始注意,因为这种眼神不可能是监视她的人的。她想起早上看到的那抹身影,难道,那个不速之客不是来针对冷府,而是来针对她的?
“对付我这个弱女子不必要藏头缩尾的。”她站在檐下,背对着身后的漆黑,声音不大却沉着冷静,足以让窥视她的人听到。可是身后只有晚风吹过树梢的声响,并没有人回答。她也懒得去理,回到房间关上门就入睡了。
之后的那几天,那个窥视她的人一直都在,纵使冷静如她,也忍不住开始恼火:“阁下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那也是一个夜晚,萤火虫早已吓得不见踪影,月亮也躲在乌云后不敢现身,诺大的桂香楼里就只有几只胆大的夏蝉在树上鸣叫着。
明黄色的灯笼挂在檐角处不敢晃动一下,却将孟卿瑶的身影拉得纤长。她握了握拳头,依然听不到有人应答她。忽然,她转过身来,在耀眼的烛火下掀下了她的面纱,露出她那张可怖的脸!果然,一棵桂花树兀自晃动了一下,像是受到了惊吓。
孟卿瑶踩着栏杆,翻身掠到那棵树上,在最茂密的地方,找到了一个黑衣人:“阁下到底是谁?”说着便伸手去夺他的面纱。原本以为势必要经过一番恶战,但那个黑衣人竟然没有动,孟卿瑶便在毫无准备之下揭开了他的面纱......冯源!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许久,两个人就这样被暴露在对方面前,没有任何遮挡。
“卿儿。”后来,还是冯源先开的口。他抖颤着左手,想要去摸一下她的脸颊,那张满是刀痕的脸。孟卿瑶这才想起自己的面纱已经掀掉了,惊慌之下连忙往后一躲,却忘了自己此时正在树上。在下坠之前,一双手正抱着她的腰,带她飞回走廊上。
站定身子后,她又愣了许久,迟迟没有反应,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身体的温度越来越低,冷得她忍不住伸手抱住自己。冯源看着她这个样子,心疼不已,一把将她抱了过来,让她的头埋在自己的怀里,用脸去抚摸她的发丝,恍若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两人就这样抱着,一直没有说话。
之后的夜晚,他们都会在廊上相会,互诉衷肠。她把这五年所受的苦向他一一倾诉,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想要得到安慰。他心疼地摸着她的脸颊,摸着那凹凸不平的刀痕,道:“我花了三年的时间坐上掌门人之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倾尽武当派的力量去手刃仇人,将你解救出来。可我下山后,听到的尽是你们夫妻恩爱的消息,我以为,你当真过得很好。可这几天,我看着你一个人在楼上发呆,他并没有出现过,我便觉得不对劲。而那个姓冷的混蛋,每日都和一个女子缠绵在一起,而且还有了一个女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都戴着面纱,当那天晚上你掀下面纱后,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吗?”
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想要弥补这几年的缺失。而她也觉得,就为了这个瞬间,那几年的等待总算没有白费。
“卿儿,我会带你走的,我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吗?”
“好。”为了这句话,她等了多少年?可是,“但在这之前,我要先杀了他,祭奠我爹的在天之灵。”
他第一次看到她眼中布满杀气,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卿儿,我会为孟伯父报仇的,但你先跟我离开,好吗?”
她抬头看着他担忧的神色,才冷静了下来:“好吧,我都听你的,我......”她忽然低下头咬了咬唇,纠结道,“我想带宸儿一起走,你,你会介意吗?”
冯源这才想起那叫“宸儿”的小男孩,他手执木剑舞动着孟席天的武功招式,虽然都是些虚空的招式,却俨然一副侠者气概。冯源也十分喜欢他。而他也知道,这个小男孩是卿瑶这辈子的寄托了。“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会喜欢。我会待他像亲生儿子一般的。”
“师兄。”孟卿瑶抬眸望着他,又忍不住落泪,只是,这一次是因为感动。
冯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继续道:“明晚子时,我会来这里接你的,你先收拾好东西。”
“恩。”
第二天晚上,一直都跟着孟卿瑶住在桂香楼的小昱宸,忽然被冷傲群叫了过去吃饭,她也没有理会,只是叫儿子吃完饭就赶紧回来,然后回到房间收拾细软。早就过了晚饭时间,也不见儿子回来,孟卿瑶便叫下人去把他接回来,说是到了就寝时间了。可下人回来禀告说,小少爷今晚执意要在老爷房里睡,不愿回来了。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心里一上一落的,眼皮跳得厉害。她坐在床边看着两个包袱,紧紧皱着眉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直在脑海中浮现。
她怎么忘了,他可是一直都派人暗中监视着她的呀,这几天和师兄的相会,以及和他说过的话,大概早已尽数被人听去了。
忽然,她起身想往外走,却发现房门竟然被反锁了。她拍喊了好久,却不见有下人理会她。她心里再次慌乱起来,就像五年前看着冯源走上擂台上一样。许久之后,她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运掌发力,想要打破房门。可是一股气还没到丹田便消失了,接着再也提不上来。
“软筋散?”她口中吐出了三个字,脸上的神色配上那几条刀疤,越看越恐怖。五年前那个洞房之夜,她就是喝了那杯下了软筋散的交杯酒,身上的功夫才会尽数消散,被迫委身于那个禽兽,连自杀的力气也没有。
她靠着房门跌坐在地,全身僵硬着,不知接下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倏尔,有烟雾漫进房内,她被烟雾呛了几声之后才回过神来,站起身子发现外面早已火光四溢。
“他,他是想活活烧死我吗?”她刚说完,竟忍不住大笑起来,声音凄惨凌厉,响彻整座桂香楼。
远处的客栈里,冯源正收拾着东西,等着子夜一到,他就能和卿儿远走高飞了。客栈里忽然有人喧哗起来,不知在讨论着什么东西。店小二进来收拾餐具时,他便顺口问了一下。
“客官,你赶紧打开窗看看,冷府里的桂香楼着火了,可壮观......”店小二话还没有说完,冯源立即冲到窗口,挥手打破窗门,看着远处的桂香楼最顶层已被大火吞噬。
“哎,客官,你怎么把窗子都打烂了,这可是要赔钱的,喂......”店小二连忙叫喊着,可冯源已经从窗口飞出,沿着屋檐一路往冷府赶去。
多年以后,当冯源回想起这个夜晚,他都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大火是从七楼烧起的,等他赶到桂香楼时,大火已经蔓延到四楼,而七楼里那个曾是武林第一美人居住的地方,早已成了灰烬。他忘了自己是怎样的嘶声力竭去叫喊她的名字,忘了自己是怎样搬开那些被烧成碳的木桩,忘了自己在找到她的尸体时脸上又是一副怎样的神情。
那具被烧焦了的尸体发着恶臭味,要是小孩子看了一定会连着好几天都不敢睡觉的,而他却把它当成是珍宝一样紧紧抱在怀里,身体抽搐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
之后,武林盟主冷傲群为纪念亡妻,将桂香楼重新修整。他本人终生未娶,只收留了表妹的女儿为义女,取名“冷莹”。而他的儿子冷昱宸也被送到天山去,拜天山老人玉玄子为师,直到十八岁才下山。
而武当派的掌门人冯源也在那晚之后消失了踪影。江湖又开始了新的一番轮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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