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
《爱乐之城》上映后,似乎霸占了不少人的泪腺。不知有多少人,实现了年少时的梦想,又和心爱的人走到了一起。人生好像如同《NANA》里八子问的:"呐,娜娜,为什么实现梦想和得到幸福,不能够是同一件事呢?"
片子末尾那段"时光",令无数人看了唏嘘落泪。有人感叹到:"也许我们只能从电影里,来完满自己的人生了。"
但是别忘了,高司令曾经还演过一部电影,叫做《恋恋笔记本》,那里面还有一句非常经典、但听起来又有点强人所难的对白:"如果你们最终没能走到一起,那是因为你们爱得还不够用力。"
——度公子
01
1951年年底,
一场简单朴素的婚礼。
成了整个北京文艺界的盛事。
婚礼的主持人是郭沫若,
男方主婚人是阳翰笙,
女方主婚人是欧阳予倩。
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
四大名旦,外加相声大师侯宝林、孙宝才,
曲艺界名角悉数到场。
周恩来总理本是打算来的,
"按理说,我该到场祝贺,
但我这一来,现场就得戒严,
你们这婚礼也就办不成了。"
这些话,是对新娘新凤霞说的。
而新郎,是一个叫吴祖光的剧作家。
因为无法到场给新人道喜,
事后周恩来特别宴请两人,
到西花厅做客。
当天做陪的,亦是文坛泰斗,
一个曹禺,一个老舍。
稍微对新凤霞,
有所了解的便知道,
她是新中国的"评剧王后"。
原名杨淑敏,生父母不详,
从小被卖到天津,养父卖糖葫芦,
养母是家庭妇女,大字不识一个。
她5岁学戏,12岁登台,
小小年纪就撑起了整个家的重担。
上世纪50年代,主演《刘巧儿》《花为媒》,
电影一经问世,立刻红遍大江南北,
她成为了举国皆知的电影演员。
虽然出身寒微,但她貌若天仙,
一副好嗓子引得全国上下百听不厌。
就连周总理都说:
"可以三天不喝茶,
不能不看新凤霞。"
至于吴祖光,
家族背景就更大了。
他是江南六百年来最大文化世家,
宜兴吴家的后人。
明朝正德年间吴家的楠木厅,
至今还坐落在宜兴市中心。
宜兴有名的紫砂壶,即是吴家先祖首创。
他们家族酷爱收藏,一副《富春山居图》,
从万历到康熙年间,就挂在他家客厅里。
太爷爷吴殿英是武昌起义第一推手,
爸爸吴瀛是故宫博物院创始人之一。
吴祖光17岁从孔德学校毕业,
进入中法大学文学系学习,
19岁就被称为"戏剧神童",
20岁就在国立戏剧专科学校当校长秘书。
后来因为遭到国民党的通缉,
万不得已去到了香港。
02
早在天津时,
新凤霞就出演了,
改编自吴祖光作品的评剧,
《风雪夜归人》。
对吴祖光的才华仰慕已久。
1951年的一次文化会议上,
两人不期而遇。吴祖光在台上发言,
一身白西装,英俊潇洒,谈吐文雅,
新凤霞在台下细细打量:
"原来我敬仰的作者这么年轻,
我还以为他是个老头子呢!"
会议结束后,老舍特意将吴祖光,
拉到新凤霞的休息室给两人牵线。
此前,老舍常去听新凤霞的戏,
听说她想找个有文化的丈夫,
常常将身边的文化人介绍给她,
但她一直没表态。直到看见吴祖光,
新凤霞的心砰砰作响了。
新凤霞剧照
看到新凤霞时,
刚才在台上幽默风趣,
妙语连珠的吴祖光居然晕了。
对方长得实在太漂亮,又很讲礼貌,
吴祖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此后,他偶尔去看新凤霞的戏,
但从不主动找她说话,
吴祖光觉得,对方那么漂亮,
名气大到全国,追求的人排着长队呢,
怎么可能轮到自己头上?
尽管老舍跟他说了无数次,
吴祖光还是迟迟没有表态。
这时,北京创办文艺杂志《新观察》,
主编郁风请吴祖光采访新凤霞。
吴祖光这才请新凤霞到泰丰楼吃饭。
采访中,吴祖光听了她凄凉的身世,
心中更多了几分怜爱。
采访结束,
两人再没有见面。
老舍去后台见新凤霞时,
新凤霞时常对他说:
"有时间让吴先生也来。"
可吴祖光当时碍于她的名气,
始终保持着应有的礼节。
新凤霞这下有点坐不住了,
正好,全国青联开会指定她发言,
但她大字不识几个,想来想去,
鼓起勇气去街上给吴祖光打了电话。
《刘巧儿》里的巧儿自己寻找婆家,
她也要自己追求幸福:
"吴先生,我想请你帮个忙,
来帮我写一篇发言稿,
您看可以吗?"
再次见到新凤霞,
吴祖光依旧表现得很拘束。
他还不知道,当他答应新凤霞后,
新凤霞失眠了一整夜,
只盼着天亮他能早点来。
吴祖光连夜将发言稿写好,
端端正正地递到新凤霞手中。
"吴先生,我不认字,
你能不能念给我听?"
吴祖光就一个字一个字,
耐心地教她这篇发言稿,
直到她背得八九不离十。
就在吴祖光赞赏她聪明时,
新凤霞突然说:"我很喜欢刘巧儿,
喜欢她追求自由婚姻,我想告诉你,
我喜欢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娶我?"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吴祖光吓了一跳。
他站起来,攥紧拳头,"我得考虑考虑。"
新凤霞有点失落:"实在不行就告诉我。"
新凤霞以为对方并不喜欢自己,
没想到吴祖光起身往外走时,
回头凝望她说:
"我得对你的一生负责。"
03
第二天,新凤霞唱戏,
提前叫吴祖光来看,
寻遍了台下,却没见他的身影。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抬眼一看,
自己的床上多了一个新蚊帐,
新凤霞就问二姨怎么回事,
二姨笑眯眯地凑上来:
"还能怎么回事,今天吴先生,
在这里忙活了两个多小时,
又是钉钉子,又是挂蚊帐。"
原来前天夜里,吴祖光发现院里花朵,
招来很多蚊子,新凤霞一直在拍打,
他人虽然腼腆,心却非常细,
记住了,就特意上街买了蚊帐。
就是这顶漂亮的蚊帐,
开启了"霞光之恋"。
新凤霞和吴祖光恋爱了,
有关他们的话题传开来,
很快出现了反对的意见。
有人拉着新凤霞说:
"他是从香港来的,花天酒地,
玩弄女人,道德败坏,
你嫁给他,这辈子就毁了!"
持有这种意见的,多是一些老干部,
有些是新凤霞的直属领导。
当初这些人,也给新凤霞介绍过对象,
甚至把自己的亲戚和儿子介绍给她。
但每次新凤霞见了,就叫对方哥哥或叔叔,
一个称呼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些诋毁吴祖光的话传到耳朵里,
她是一句也不信的。
结婚这件事,
新凤霞比吴祖光主动多了。
一天下午,她把吴祖光叫来,
"我们结婚吧!越快越好!
现在反对我们的人那么多,
我偏要办出个样子给他们看!"
说罢,新凤霞自己去大栅栏挑了白婚纱,
吴祖光看她这么兴冲冲的,
笑着说:"你呀,快别让我,
跟你一起出洋相了,
我让郁风给你设计一件旗袍,
把该请的人都请来,热闹热闹!"
就这样,1951年年末,
吴祖光与新凤霞结为伉俪,
到场者皆是中国文化界名流,
一时成为惊动文艺圈的盛事。
04
电影《刘巧儿》中,
巧儿唱到:"我们学文化,
他帮助我,我帮助他。"
不但成为了经典的唱词,
也成了夫妻两人真实的写照。
吴祖光知道妻子没读过书,
吃过不少文化上的亏,
特别想学知识,就专为妻子开辟了书房。
为她置了雕花小书桌和红木书架,
又买回来各种古今中外的名著、小说,
只要有时间,就教妻子读书、写字,
两人常常是学习到深夜。
新凤霞聪明伶俐,在丈夫的悉心指导下,
进步飞快,很快就学会了常用字,
不久后,甚至开始在报上刊文。
妻子满心欢悦的样子,
是吴祖光最大的安慰。
新凤霞与周恩来总理
1957年,风向逆变,
这一对才子佳人的生活,
遭遇了一次巨大的变故。
5月份,吴祖光响应号召,
准备对文艺界的不良风气提意见。
参加会议之前,一直温顺的妻子,
坚决不同意他出门:
"你别乱说话了,现在不是时候。"
可吴祖光还是去了,在会议上,
他发表"反对外行领导内行"的讲话,
见诸报端后不久,被定为右。
就这样,吴祖光被发配到北大荒三年。
上头很快下来人,指着报上的离婚案,
对新凤霞说:"你应该划清界限。"
向来对政治充满恐惧的新凤霞,
这时却说:"王宝钏等薛平贵十八载,
我可以等祖光二十八载,
他是个好人,我愿意等他。"
对方拍了桌子:"你还想不想唱戏了?"
新凤霞忍住眼泪道:
"评剧是我的生命,祖光是我的灵魂,
若是不能两全,我宁要祖光。"
新凤霞因此也被"划右"。
当时新凤霞三十来岁,
艺术生命正是巅峰期,
无数人争着要看她的戏。
所以这时就出现了荒诞的一幕。
舞台上,新凤霞闪光熠熠,
一句唱腔一个身段,引起台下无数喝彩,
场场满座的她以一己之力养活全团。
可还没等闭幕,她就被推到后台劳动,
倒痰盂、扫厕所,甚至在后台贴着标语,
让她不要翘尾巴,警示大家与她拉开距离。
在这种痛苦和委屈中,
老舍劝她多给吴祖光写信。
她就含着泪给丈夫说生活里的琐事,
不会写的字,就用符号表示,
为了让丈夫宽心,还把孩子们的手啊、脚啊,
画在信纸上,想给丈夫某种慰藉和力量。
三年间,书信成了两人生命的支撑,
吴祖光还偷偷写了好多诗文,
表达自己压抑的情感。
吴祖光永远忘不了,
从北大荒返回家中那一天。
新凤霞得知丈夫要回来,
早早地带着三个孩子上街买红纸,
将家里布置得焕然一新,
剪满"欢迎"二字的窗花贴满窗户,
整个房间就像是过年一样喜庆。
此后,吴祖光回去做编剧、导演,
新凤霞继续自己的演艺事业。
原以为今后的日子,
会像回来那一天时一样欢喜,
但命运并没有眷顾,
这对经历坎坷的夫妻。
运动的洪流再次席卷而来,
吴祖光被打倒,新凤霞遭受牵连。
当初给他们牵线的媒人老舍,
选择了投湖自尽。
05
看到周围人的命运,
新凤霞很是担心丈夫,
可当时她也自身难保。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她遭到了非人的待遇,
被赶下舞台,成为人人欺辱的对象。
一次她在后台做杂役,
突然高血压发作,便靠着墙角休息,
路过的人呵斥道:"让你干活,
你跑到这里偷懒?"
新凤霞说我头晕,高血压犯了。
对方说:"我高血压犯了还坚持工作呢!"
他们居住的四合院被强占,只能搬进平房,
新凤霞白天在郊区劳动,负荷极重,
给原本身体不好的她造成巨大创伤。
1975年,由于脑溢血发作,
导致新凤霞左半身瘫痪,
彻底告别了舞台。
新凤霞一生要强,
如今别说是演戏,
连动一动都十分困难。
为此不知流下多少眼泪。
面对如此沉重的打击,
吴祖光知道自己的精神不能塌了,
悲伤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必须找到办法让妻子振作起来。
早年还住在栖凤楼时,
他曾在家宴请宾客,有一次,
齐白石老人来访。众人刚刚坐下,
只见齐老盯着新凤霞一直看,
坐在旁边的助手就推了老人一把:
"不要老盯着人家看,不礼貌…"
齐老却气嘟嘟地说:"她好看嘛,我就要看!"
新凤霞不但不生气,笑道:
"齐老您看吧,我是唱戏的,
本来就是给人看的。"
坐在旁边的郁风便说:
"既然齐老喜欢凤霞,
就收她做干女儿吧。"
新凤霞与齐白石
在那之后,
新凤霞常去拜访齐老,
在他的教导下学习画画,
打下了深厚的绘画功底。
妻子瘫痪之后,吴祖光鼓励她画画。
新凤霞画了一幅又一幅,
画的满意的,就让丈夫来题字。
此外,吴祖光还鼓励她写作,
"写文章吧,想写什么写什么,
写到哪儿算哪儿。"
新凤霞听了丈夫的话,不断地写,
思路越来越清晰,灵感越来越多,
有时一天能写一万字。
因为认字不多,
遇到不会写的字,
她就画一个符号,等丈夫给自己填。
在吴祖光的陪伴和鼓励下,
新凤霞残疾后的二三十年间,
写出四百万字的作品,画下几千幅花鸟。
到了晚年,儿子称她为画家、作家,
没想到新凤霞摆摆手说:
"我哪是什么画家、作家,
你当我有那么喜欢画画写作吗?
我不写字,不画画,就会又哭又闹,
这样会让你爸爸担心,你爸爸年纪大了,
我不能给他那么大的压力,
我是为了让你爸爸高兴!"
而正是由于这样的心思,
那些文字、画作无一不是饱含深情,
充满了灵性和爱的趣意。
06
几十年里,
夫妻两人风雨同舟,
无时无刻不在为对方着想。
50年代,吴祖光在石景山体验生活,
妻子突然病倒住院,
他就每天骑着自行车,
来回四个小时的路程去看望妻子。
新凤霞落下残疾后,为了方便,
他特意给妻子买了一个摇铃,
并告诉儿女们,只要听见母亲摇铃,
不管手上忙什么,立即给我停下。
改革开放后,每次出远门,
吴祖光都要给妻子带礼物回来,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带妻子去看看世界。
晚年的吴祖光,仍旧一腔正气,
在跟朋友交谈时怒斥一些不良现象,
声音稍高一点,妻子就会阻止,
为这个,老两口没少争执。
后来郁风对吴祖光老人说:
"她是在担心你啊!是受了多少苦,
才形成了这么大的戒备!"
1998年4月9日,
71岁的新凤霞突发脑溢血去世。
妻子的离世,让吴老深受打击。
他一个人住在妻子的书房里,
对着妻子的书桌和看过的小说发呆,
一坐就是整整一天。
直到后来写怀念妻子的文章,
吴老也是哭哭停停,历时半月。
在文章中吴老深情地写道:
"她一生的成就,无人可以取代,
她受到的冤枉和委屈,无人可代,
她的光辉业绩和坚贞勇敢,无人可及,
想到凤霞对我的一片深情,
令我惭愧无地,无从报答…"
老人晚年的一段录音,
听了更是叫人无限感动,
吴老用沙哑而哀伤的声音说:
"她最后的日子,
一直在说一些往事,
她平常不大说这样的话,
平时她说的最多的,就是我的名字,
但从得病到送往医院抢救之前,
在我还能听见她声音的时候,
她一次也没叫我的名字,
就这么匆匆离开我了,
所以我不能不难过,
从此我们永远地分开了…"
2003年4月9日,
吴祖光溘然长逝,
而5年前的这一天,
正是新凤霞离开的日子。
这对恋人像是约定好了似的,
在同月同日离开这个世界,
远离那些荒诞和风雨,
在另一个世界执子之手。
穿过那悠悠的岁月,
光阴的镜头仿佛会落在那个夜晚,
她问他:"你愿意娶我吗?"
他激动地从座椅上站起来,
走到门口,凝望她的眼眸说:
"我得对你的一生负责。"
从风华正茂到两鬓斑白,
从风光无限到备受折磨,
从万人追捧到年老落寞,
在这相濡以沫的几十年里,
他们对彼此的真情,
矢志不渝,坚若磐石。
也只有这样的爱情,
才能让我们不虚此生,
因为当我们爱一个人就像爱生命,
我们才有无限的力量,
去冲破生命里漆黑的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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