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园弟他妈不在家,我们去捉弄他一下好咩?”我提议。
“他会告诉他妈,我们还不是挨打?”
“怕什么,我们躲起来,她就找不到我们了。”
“那好吧,你想怎么捉弄他?”
“我们把最臭的那种鸡屎抹在他头上,好让知道我们的厉害。”
“那好吧。”
“好。我去准备鸡屎,你去骗他来。”
说完,姐姐去大伯公家旁边的园弟家找园弟。我找来一张柿子树叶和一根竹篾,寻找最臭的鸡屎。
我知道那种鸡屎最臭,就是哪种有点灰绿色,周边有点发黑的,黏糊糊的看着质地很细腻的那种鸡屎。那是最臭的,踩到了即使擦掉也会臭半天。
一切都准备好后,就听到姐姐的声音:“我阿婆昨天买了糖果,你可以挑一个你最喜欢的。”
“是吗?有大白兔奶糖吗?”
“当然有。”
说着,姐姐和园弟就从围墙那绕进来。
“来,给你看看糖果。”我迎上前去,从身后把包严的鸡屎打开,一下就抹到了他的光头上。
“哈哈哈……让你尝尝最臭的鸡屎。”我和姐姐大声狂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园弟用手一扒,满头满手全是鸡屎,“呜呜呜……你们骗人!我要告诉我妈,呜呜……我要我妈打你们!呜……”他边哭边跑回家去了。
“走,我们去后面山上躲起来。”我跟姐姐说。
我们撒开腿就忘后山的茶子林跑,跑到一处开阔地停了下来,气喘吁吁。
“我们先在这躲会,过会再回去。”
“回去还是会被他妈妈知道的。”
“先不管,谁让园弟平时那么讨厌,动不动就说'我要告诉我妈'。"
我们顺带挖了一些野韭菜,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下山回家。由于害怕园弟他妈找我们,我们姐妹俩躲进破旧的洗澡间里。说话都压低着声音。
没一会,就听到园弟他妈生气的声音,“阿英阿珍在哪?快出来!谁叫你们这么坏的,啊?把鸡屎抹在我园弟的头上,有你们这么缺德的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近,冲进洗澡间,一把拉着我的手腕就往外拖,竹鞭雨点搬打在我身上,姐姐也被拽出来打。
“我们就是想教训他,谁让他平时动不动就爱告状!”我大声说,没有哭。
姐姐被打得眼泪直流,“是阿珍出的主意说要把鸡屎抹园弟头上的……”
“叫你抹!我叫你抹!”园弟妈妈边使劲地打我,一边狠狠地骂,“哪天我也把鸡屎抹在你头上……”
打够了,她骂骂咧咧地走了。
“都怪你,非要捉弄园弟,现在好了,挨打了。阿婆回来我们还得挨打。”
“打就打呗,反正我就是要捉弄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阿婆赶集回来,拎了一斤猪肉。我们早已经在地锅里烧上大米饭。
园弟他妈又跑来,怒气冲冲地跟阿婆告状,“满婶,你看看阿英阿珍要多坏有多坏,把鸡屎抹在我园弟的头上……”
阿婆听了火冒三丈,把肉往灶屋桌子上一搁,从柴禾堆里抽出一条树枝,不由分说地往我们身上抽:“点得你地更黑坏啊?!边个教你地?”
我们赶忙跑出灶屋,姐姐则不由分说又跑远了。我在天井里转圈地跑,以此躲避阿婆的鞭子,园弟她妈在一旁添油加醋,露出些许得意的表情。看着阿婆打得差不多了才回家去。
我很奇怪,这次阿婆打的没有上次疼,好像是故意的。“阿宝(我们学妈妈喊阿婆),你打得一点也不痛。”我笑着对阿婆说。
“你系未系要我正经打你?”阿婆用食指戳了一下我的额头。
“某要啊,我也怕痛啊。园弟佢妈打人痛死更痛。”
“园弟佢老娘不知几黑贪心,冲沟旁边啊块地明明都系你阿公在噶时候挖噶,以家(现在)佢系佢地噶。丢那妈黑,你阿公死左,我不知几受人欺负。特别系园弟佢阿公,通日拉紧匹马到处去,到处讲我某受妇道。饮醉酒了,就捉我来唔墙上,捶我噶肚。丢那妈黑,不知几欺负我个寡母婆,欺负我某有仔。我啊,恨到佢死。”
阿婆说着说着就伤感起来,很快又恢复了。
“阿珍,你在屋,我去揾阿英返嚟。”
“哦。”
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阿婆起身走出天井朝姐姐逃跑的方向寻去:“阿英!返嚟哩!”她大声的呼唤姐姐。
原来姐姐躲在屋后的柿子树上。阿婆拽着姐姐回到家。
小狗早已经饿得围着我们转了,我和姐姐在客厅逗小狗玩,阿婆则在灶屋炒菜。灶屋露出忽明忽暗的火光,屋顶上飘着炊烟灰白的炊烟,慢慢的消失在夜色中。
天色越来越暗,星星和月亮越来越现。姐姐进房间拿出煤油灯和火柴,擦燃一根火柴把煤油灯点亮,盖上灯罩,一缕黑烟从灯芯里窜上来。我闻到一股燃烧的煤油的味道。灯光在摇曳着,即使没有风。
天完全黑了。
即使点了煤油灯,屋里依然昏暗,一张四条腿的饭桌、一个木制碗柜都被灯光照的影影绰绰。忽而,我看到一个大人那么高的白影闪进了我和姐姐睡觉的房间,吓得我心里一惊。该不会是鬼魂吧?
“姐,你刚刚看到那个白影了吗?”
“什么白影?在哪?”姐姐停止了抚摸小狗,头扭向我。
“刚刚进了我们睡觉的房间。”我用手朝房间指了指。
“没有啊,我没有看见。”
“刚刚明明闪进去了。”我心里有点害怕。
过了会,阿婆端着菜,跨国枯木门槛进了客厅:“食夜。”她喊到。菜被放在红油漆的小木桌上,油漆有点发黑掉漆,露出油腻的木板。
阿婆做了两一盘菜——豆角炒五花肉(其实是肥肉比瘦肉多)和清炒苦麦菜。看到肉我咽了咽口水,我们真的好久没有吃肉了。阿婆平时连鸡蛋都不舍得吃,放在碗柜顶上的那个大搪瓷罐里,直到臭了才拿出来炒来吃。今天怎么舍得买肉吃了呢?管它呢,先吃了再说。我们可不管肥的瘦的,都能狼吞虎咽地吃到肚里去。小狗摇着尾巴蹲在我们脚下,不时发出“哼哼”声——它也想吃肉了。
“阿珍,你拿筷箸更上啊,以后会嫁得远噶。”阿婆用筷子敲了敲我拿筷子的右手,带着笑说道。我赶忙把筷子拿下了些。
“阿宝,刚刚我看见一个白影飘进房间里去了,像鬼一样,该不会是阿公的鬼魂吧?”
“乱讲!我都没有看见。”姐姐抗议。
“可是我看见了啊。”
“你再说我晚上不和你睡了,我去跟阿宝睡。”
“唔使怕,阿公某会吓你地噶。”
“阿宝,今日点会有猪肉食?”姐姐看着阿婆道。
“我帮里雍街阿个老陈车一件衫,车好拿比佢,佢买一斤猪肉送比我地食。佢仲讲我车得比人地好咯。往时我地村好多人揾我帮车衫裤,依噶下老了,眼都发齐(眼花),都某咩人喊我帮车了。”阿婆顿了顿,“往时大伯婆跟我一齐学车衫裤噶,佢某学得会,生产队更多妇女,就系我一个学会车衫裤。”
说起年轻时候的光荣事迹,阿婆满脸的自豪,毫无疑问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唯一的遗憾是没有上过学。地主出身的阿婆,但是她是庶出,她母亲又是她父亲跟人喝酒赌博赌赢回来的女人,不被家里人待见。她母亲被浸过猪笼,自然阿婆也不被疼爱。她的哥哥、姐姐、弟弟和妹妹都可以去上学,唯独她不行,她在家里就跟保姆一样照顾弟弟妹妹。她的兄弟姐妹后来有的当了大学教授,有的进了工厂成为工人的,生活得都很不错。唯独阿婆一生比较奔波劳碌。她父亲以“16岁还没有嫁人败坏门风”为由将她嫁了人。我想阿婆被迫嫁人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父亲也是为了减轻负担。因为那时日本人进村后,他们虽然逃过了日本人的扫荡,但是家里值钱的东西基本都被抢劫完了,就连装油的十几个油缸全部都被日本人拉了屎在里面。阿婆的哥哥们跑日本(躲避日本人)的时候除了换洗的衣物外就只带了几箱书籍。而阿婆的一个远房亲戚说要带她去香港,阿婆没有去,选择留在广西。阿婆的婆家也是地主身份,但是在婆家她也不被待见,身怀六甲还被妯娌喊去挑水。23岁的阿婆逃离了那个婆家后嫁给了我外公。阿婆是瘦高个,五官精致,就数她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因此外公对阿婆格外的疼爱,不舍得阿婆洗衣服,怕她洗不干净,即使阿婆洗过了,外公也要重新拿去洗。可惜外公死得早,阿婆没了依靠,什么农活都得重头学着干。
后来阿婆进了村里的扫盲班,学习过几个月,认得不少字,能看书,也能读报,虽然有时候会读错一些字,但是已经相当不错了。后来她当上了村里的妇女主任,又学会了接生,十里八乡,但凡谁家妇女要生孩子的都会来叫她去接生。再后来她又学会了缝纫,村里时不时的有人找她帮缝制新衣赏。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但也算幸福。阿婆连续生了三个儿子都夭折了,最后生了我妈,总算养活了。我妈14岁那年,外公生病去世,留下阿婆和我妈相依为命,我妈也因此初中没有念完就辍学在家务农。由于没有儿子,阿婆常受人欺负和看不起。这些欺负阿婆的人当中就有园弟的爷爷,就是那个整天牵着一匹白马从村中穿梭的人。阿婆收养了一个父母双全的养子,期盼年老的时候有个儿子养老送终。我妈辍学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能让这个所谓的个个可以念完高中。只可惜,阿婆和她的养子的关系仅仅如此而已。由于只有我妈一个孩子,阿婆招了我爸做上门女婿,而我妈并没有看上我爸,因为她喜欢的是她的一个初中同学。但是拗不过阿婆,还是嫁给了我爸。我爸和我妈结婚的时候就送了一台缝纫机给阿婆。家里所有的柜子、沙发、木桶和木盆都是我爸亲手做了送来的。阿婆看中的就是我爸会木工的手艺,她觉得会一门手艺至少不会饿死。
果然,我爸干了一辈子木工,虽然也转过行,到最后还是干回老本行。
豆角炒肉被我们吃个精光,连一滴汤都没剩。阿婆用苦麦菜汤和了稀饭喂小狗,小黄狗吃精精有味,连食盆都舔得一干二净。嘴上的一圈毛都被汤汁弄湿了,小狗咋吧着嘴,打了几个饱嗝,蹲到门墩外面舔毛去了。
门外漆黑一片,昏黄摇曳的灯光从敞开的门框铺在天井的泥地上,蛙声和蟋蟀声不绝于耳。深邃的天空中,星子格外明亮。银盘似的月亮在云朵中忽隐忽现,照得地面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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