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七婆掉到粪坑里淹死了，那时我只有4、5岁的年纪。我在想究竟掉到了哪个粪坑里。
七婆家和我家相邻，全是黄土加草夯成的墙，两墙之间有条排废水的沟，生活污水就从这里流过，房子地基比较高，估计有一米高。我们家的洗澡间的水直接排到水沟里，水沟两旁长满绿色的青苔，发出一阵阵腥臭。我们会把生的柿子或者木薯埋在水沟的地底下，等过一段时间再拿出来吃。
七婆家比我家气派多了，有一个顶大的院子，有东西厢房，有厨房和牛圈。她们家人口也多，由于年纪太小，依稀仅记得有个叫家青的小姑娘，应该是七婆的孙女，年纪跟我差不多。她妈妈瘦小，她爸爸，我已经完全有印象。每次见她，总是看到她拉着她妈妈的衣角，赤着脚缓缓地跟在后面。她妈妈背上还背着家青的小弟弟，走路也是极缓慢的。家青一头乱草似看似毫无营养的干枯发黄的头发炸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似乎我是个怪物。我只看到她的眼白在头发底下，她的脸是那么脏，跟衣服一样，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不过我和姐姐不喜欢跟家青玩，就像我们不喜欢跟园弟玩一样。因为他们都爱告状，害得我们常被阿婆打。
我从梦中被在七婆家敲打得震天响的锣鼓声吵醒。迷糊中看到七婆的棺材停在院子里，暗红色的灯光下，人头攒动。原来停放在她家牛圈上方的那口大红黑的棺材是给七婆准备的，每次经过她家门前抬头看到棺材头就瘆得慌。这次终于挪到了地上。
我似乎听到大伯爷的声音，叫我和姐姐不要过去凑热闹，满婶（我阿婆）在隔壁帮忙。我和姐姐就这样在喧闹声中又睡着了。
第二天，我们去去世的七婆家吃白事酒席。具体吃了什么，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只看到一些穿着黑色道士服的男人围着棺材走来走去，应该是在超度吧，我想。
离七婆去世没多久，村里开始春耕了。人们很快就忘记了七婆掉粪坑淹死的事情，只看到家青家还挂着一些白布条。
我们家虽然有一个小小的牛圈，但是我从未见过有牛，连一只猪仔都不见。牛圈里没有牛粪的踪影，放满了扎成堆的柴禾。靠里面的和做外面的那面土墙已经倒塌，什么时候倒的我也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就是这样了。小院子里偶尔看到十来只阿婆养的鸡，鸡笼就放在靠主屋的前面的墙边上，旁边种了一些鸡冠花和太阳花，花早被鸡吃掉了，连一片完整的叶子都没有。天井的泥地上随机的散布着鸡屎。
家里没有男人，我从未见过外公和爷爷。每到春耕时，阿婆会叫大伯爷或者二伯爷帮忙犁水田，有时候爸爸也会回来帮忙。不过爸爸和妈妈很少回来，只有过年的时候会看到他们。他们在柳州城里做小买卖。爸爸做木工活，妈妈卖点粥什么的。
大伯爷每次都会开玩笑地对我们说:“是城里娃了，讲一句官话我听听。”我当初没听懂什么是官话，后才才明白，原来大伯爷他们说的是平南土白话，而柳州话就是官话。
插秧的时候我们也会去水田里帮忙。其实我们也不会干活，只是学着阿婆的样子把禾苗一棵棵使劲按进满是水的粘粘的土里。有时候跟在阿婆后面看着她把田埂旁的小水沟里的水引到田里，灌满了水后再把田埂的口子堵上。有时候我们会到水田里抓泥鳅和田螺，半天就能抓小半桶。大的泥鳅我是不敢抓的，因为看着太像蛇，我们都害怕，我们抓的都是小泥鳅。像大人的食指那样大的泥鳅我们就敢抓。有时候也会抓一些小蝌蚪和刚会蹦的小青蛙来玩。
在水田里要小心黑色的蚂蝗，它吸血的时候人是没有感觉的。我忘记我是否被蚂蝗吸过血，只是觉得蚂蝗很可怕。因此我不会在水田里呆太久，总是过一会就看看腿四周有没有蚂蝗。确保没有蚂蝗后才又开始寻找泥鳅和田螺。
有时候因为抓泥鳅而踩到了禾苗，如果被人看见了，我们就会挨骂。
村里有个傻子，人们都叫他“哥仔”。听人说他是小时候发烧被脑子烧坏了。他的眼睛有点斜视，身材偏矮，光头，每天只会赶着一只牛去山上吃草，偶尔会有两只牛，一只大的，一只是小牛犊。他一边走，一边斜视着他看到的人，一边嘴里念叨着:“韦姐是我老婆，我要和她睡觉，她过几天就回来了……韦姐是我老婆。”当然，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韦姐。
哥仔是爱禾大叔公的儿子，他家就在我们家前面。依旧是黄土和着草做的墙，依旧是隔着一条排污水沟。他们家的牛圈大，挨着猪圈，粪池就建在牛圈旁，粪池的门开向我们家，也就是他们家后面。粪池上面铺着木板和稻草，留空了一块，人蹲在上面就可以当厕所。木板上丰满了擦屁股用的小竹篾，还有成群的苍蝇嗡嗡嗡地飞来飞去。粪池的上空有低矮的屋顶，正好够一个大人直立着进出粪坑。屋顶用毛糙盖着，下雨也不会漏水。
七婆该不会就掉进这个粪池里吧？我想。
不过，谁会在意呢？我们更喜欢翻茅草屋顶上的蚂蚱，那种长着尖尖脑袋，细长腿的蚂蚱，用火考来吃，可香了。
一次我和姐姐烤完蚂蚱，就在爱禾大叔公家茅坑外面的那颗柿子树下玩耍。
“系边个（是谁）烧着了我家茅厕屋顶?!”爱禾大叔公急匆匆地朝我们姐妹俩走来。
他家茅厕上方一团黑乎乎的浓烟直往上冒。他用挑来的两桶水和湿毯子扑火。
我和姐姐吓坏了。想过去帮忙扑火，爱禾大叔公喊道:“起身，别到这里来!”
我们退到路边，看着他一个人在灭火。
“该不会是我们刚才烤蚂蚱的时候没有把火弄灭烧到的吧？”我问姐姐。
姐姐看着我，一脸茫然:“不知道，应该是吧。”
茅草屋顶由于昨天的鱼而有点潮湿，火势大不起来，净是浓烟。火被爱禾大叔公一个人扑灭了。
这时，阿婆出现了，手里拿着一根小竹枝。
“阿英!阿珍!你地想死是吗？!弄火烧着爱禾大叔公的茅厕。”
三步并做两步，阿婆跑到我们面前，竹枝就唰唰不由分说打在我们身上、腿上、屁股上，打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我围着阿婆不住地躲闪，姐姐则一溜烟地跑远了。阿婆追也追不上，就继续打我。
“哎呀，你地两个太操蛋了!你看把我的茅厕烧的。”爱禾大叔公喘着气说。
我望向茅厕屋顶，烧了一大块，露出里面固定茅草的木条，有点发黑。剩下没有烧着的茅草因为烟熏全变成黄黑色。
阿婆因此打得更狠了，我都听到竹枝甩到空中的声音。我实在被打疼了开始嗷嗷地哭。
爱禾大叔公没有劝阻阿婆，而且摇着头径直走开了。
不知打了多久，阿婆停了手，骂骂咧咧生拉硬拽地把我拖回家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