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是月圆之夜。
今夜少云,月色一定很漂亮,可惜我却要出门谈一桩生意。
我名寒雪,是一只百年兔精。
雪月楼是我在人族和妖族交界之地做的生意。生意的道理说起来简单——世上无难事,只需一事换一事。世人求我一事,需听我差遣一事。
三界之中,无论人族、妖族或龙族,若有不能解、不可得之事,都可来求我雪月楼。
一旦我接了这桩生意,求事者需签血契——若雪月楼达成其所求,求事者日后必须任凭雪月楼差遣一事,无论何事,哪怕是杀死自己的至亲至爱。
当然,我一般不会那么缺德。
世上求而不得之人太多,雪月楼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可供我差遣的人也越来越多。
其实作为楼主,一般的生意并不需要我亲自去谈。可这次的客人不太一般。
百年前有一场神战,诸神斗法,争三界共主之位,最终月神惨胜,眼看这尊位即将得手,不想被龙族包了饺子,围攻而死。
诸神寂灭,龙族也死伤惨重,战龙七子只剩下一个命大的,便是我今晚的贵客,龙神闻野。
其实龙并不是神。神在那场昏天暗地的神战里都死光了。剩下的大家都是飞禽走兽,我看其实也半斤八两。但龙为百兽之尊,闻野既被龙族奉为“龙神”,我们这些小妖便也跟着尊称一声“龙神”。
谈生意,自然要约个谈话的地方。君霰是一只麋鹿精,也是雪月楼的大管家,他说地点约在了祁灵山之颠。
子时将至,我掐了一个诀,瞬行来到了祁灵山。
这时,我发现……祁灵山绵延千里,数十座山峰!到底哪座是约好的山巅?
我很头疼,我三界之中赫赫有名的雪月楼,养的都是一群什么样的猪脑子。
因为属下太蠢,这种尴尬的事情我并不是第一回遇见。我的解决方法很简单,也很奏效——挨个山峰去找就好了。
我的瞬行术不是很好。君霰说,术法修到如我这个境界的,瞬行术不好基本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路痴。
找不到路,是我为数不多的一个缺点。
行到第七座山巅,我把自己挂在了树枝上,刮烂了衣裳。行到第十五座山巅,我不小心落入雪洞,惊扰了一对情致正浓的鼹鼠精。行到第十九座山巅,我掉入了一个寒潭里……
我呛了几口水,却发现潭中竟不是水,而是酒……不知是哪家妖精这么阔绰,在山顶挖了寒潭蓄酒。
不胜酒力,是我为数不多的第二个缺点。
我只觉得身子发烫,脱了力,术法也使不出来,不由得向潭底沉去。
雪月楼主若是醉死在祁灵山顶,恐怕会成为三界过去十年、未来十年最大的笑话。
我脑子里过了一下黄历:今天是己亥年丙寅月丁亥日,诸事不宜……
“什么人?敢破我结界、污我酒池?”
只听一声怒斥,我被一只手从酒潭里抓了出来,重重扔在地上。原来是被那挖酒潭的小妖抓包了。
我猛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愤愤不平,怒视来者:“你是不是有病,在山顶建什么酒池?这山不是我家的,也不是你家的,你这池上的结界还不结实,害我掉下来,我还没找你算账。”
“是你?你肯……回来了?”那小妖抬起我的脸,神色是三分惊,三分喜,还有几分我看不透的东西。借着月光,我打量了一下他,周身并没有妖气,黑衣,黑发,剑眉轻扬,星眸清朗,长得颇有几分贵气。
我做生意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一点。见他气度不凡,揣度或是个贵族公子,妖帝不高兴我们得罪人族,今日也不便多惩罚他,别让贵客久等才是道理。
我想放过他,他却不想放过我,按着我手,纹丝不动地盯着我。
我不解,问道:“你是什么人?之前与我有过何交集?”
他一震,眉间似有剧恸:“你忘了我?”
我看他似曾相识,却着实想不起在哪单生意里见过。
记人的本事不太好,是我为数不多的第三个缺点。
我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身上发烫,下盘虚浮,踉跄几步,竟跌入那人怀中。他伸手接住我,可能是因为冬日里山顶大雪不停,他术法不强,冷得手竟微微发颤。
雪月楼忙起来的时候,我一日处理一百件事,见一百个人也不算多,哪能个个都记住?我按住心头不忿,耐着性子解释道:“岁月久远,难免有些故人记不清,不巧忘了这位公子名讳,你可再说与我知?”
那人一松手,我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脑壳生疼。
我怒上心头,想顺手施个术法让这厮吃点苦头。一道白光打在他身上,竟似石沉大海,没有半分波浪。我加了几分术法,诀还没念出,那人便俯身抓起我的手,盯着我的眼,一字一顿道,“我是闻野。”
闻野?我酒后脑子不大清醒,怔了片刻,才想起这是我今晚的贵客的名字。龙族闻野,百年前是能参加神战的角色,我估量一下,我兔子这百年的功力,是万万打不过这条龙的。
我们做生意的,自然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我收起术法,勉强起身,敛了敛衣衫,却发现衣衫已被树枝和潭里尖石割烂,衣衫不整已成注定。我挤出一个微笑,客气地说道:“原来是龙神殿下,传说神战之时,殿下曾一马当先,英勇无敌,终灭月神于九疑山。不想过了百年,容貌竟是这般年轻、英俊,让我着实没想到、着实没想到呀……”
我看他面无表情,只好继续说道,“在下寒雪,听闻殿下有一桩生意要和雪月楼谈,特来赴约,不知现在可否谈起?”
他望着月亮,没在看我,却是在对我说话,“你竟入了雪月楼。”
他这话说得不太对。我不是入了雪月楼,我是建了雪月楼。不过似乎没甚大区别,我懒得解释,便说:“正是。”
他淡淡地说,“雪月楼如今这般托大,派你这小妖来和我谈生意。”
呵,这眼光,居然以为我是楼里打杂的。
我觉得酒劲儿在上涌——我这只兔子,酒品不是很好,担心再撑不下去,装不下去一个稳重大方的样子,只想快点打发走这尊龙,勉强说道,“在下不才,正是雪月楼主。你的生意接不接……我一人便可说了算……”
“凭你?”他嘴角一丝嘲笑,“醉得说胡话了?”
我打人的本事不太行,其它的本事却还行。
我想让他吃点苦头,手中便捏了个媚术的诀,勾住他魂魄,一双微微发红的兔眼盯着他,笑道,“我说我是楼主,你不相信。你说你是龙神,我就相信?我要说你是只泥鳅,你奈我何?”
他微微发怔,眸中一恸,一瞬间似万物复苏。我心道,龙族抗性虽强,但我这媚术摄魂,就算是铁打的躯体也不济于事。媚术虽管用,我却没能再得逞下去,一歪头便跌进他臂弯,进入了黑甜乡。
我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我坐在冰雪覆盖的祁灵山顶,弹着一首好听的曲子。远远走来一人,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觉得他熟悉而亲切。我看到他走到我面前,缓缓倒下去,竟浑身是血。
铮,铮,铮,琴弦断了三根。
我跑过去,想要扶起他的身子,却使不上力。
我感觉到心里痛,非常地痛。只是抱着他问,“你是谁?你怎么了?”
一只手轻轻拭去我脸上泪珠,可那泪珠却源源不断地滚落。
我在自己梦里……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明明这百年来都没哭过……
他叹了口气说,“你、你别哭啊……这是我的宿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我并不能陪你一辈子……”
他到底是谁?我拼命想看清那人的脸,却始终看不清。
“我会治好你的!我会找到办法治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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