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里,他是至情至性却又不失高旷洒脱之人。年少时,我只知他心性豁达,境界非常人所及。因而于我,终究太过遥远。长大后,我才渐渐读懂他的悲伤,但那悲伤也不过缓缓悠悠,终究不会让人心感到格外得沉重。
那时,他还是一个“猛志逸四海”的少年,济世是他心中不变的理想。然而“三五道渺,淳风日尽”,那个社会却让他感到深深的失望。世俗的喧嚣、倾轧、利益争斗与他的本性格格不入,因而他只能转身离开那个曾寄托着他济世之志的官场。然而,太多人只看到他潇洒离开的背影,却未曾看到他背后的失落。
“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念此怀悲凄,终晓不能静。”年少时便时常读儒家经典的他,济世理想已深印于心,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弃绝尘世的名利,却无法完全忽视理想未成的苦痛。作为一个良善之人,他自然希望自己能为百姓和国家奉献心力,然而“无道则隐”,加上他“性本爱丘山”,因而只能选择归隐。
在他归隐的生涯里,始终不离酒和风景的陪伴。豁达的心态加上酒的作用,让他恍惚间仿佛远离了世情。独自饮酒时,他仿佛忘了时间空间,回到了古朴的最初。而一场风景,也仿佛让他贴近了淳朴的自然。当他遥望白云时,他好似忘了眼前的一切,忘了尘世的痛苦,当然也忘了自己。
然而,即使他安贫守道,有高于常人的境界,他也只是一个凡人。“夏日常报饥,寒夜无披眠。造夕思鸡鸣,及晨愿乌迁”便写出了他饥寒交迫的窘境。我难以亲身体会那种饥寒,只知道他的饥寒实在到达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程度。不然何以夜间期盼鸡鸣,而白天又盼望着太阳落山?终归还是希望能够逃离这样的苦痛罢了。但,潇洒如他,怎会深陷于此。可是,身为一个父亲和丈夫,他没法给妻儿更好的生活,如此,他又如何做到心无愧疚呢?
“汝辈稚小家贫,每役柴水之劳,何时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那时的他已遭病魔入侵,又恐大限将至,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心心念念自己的孩子。那难言的愧疚是他心中一块难以掉落的石头。没错,他可以追求远方的境界,却无法忽视身后的妻儿。他高旷却也满腹深情,他出世却也入世极深!可我却极其敬佩这样的他。
其实,他也曾安慰自己,既然选择了躬耕,弃绝了官场,便不要再为妻儿感到愧疚。然而如若不是心中有执着,又何需安慰自己呢?或许,所有的安慰都有其豁达的成分,然而,也包含了太多无奈。只是,他终究不是平凡的人,他会悲哀,却也能从情绪中跳脱出来。因而,才成就了今日世人熟识的那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陶渊明似乎总是能从平凡生活中找到乐趣,就像《与子俨等疏》里写的那样,他于北窗下卧,不过是遇到一阵凉风,便如同回到了古朴的最初。而饮一杯酒,看一场风景,似乎便渐离了世情。如此境界,又有多少人可以企及呢?然而他的志向,他的愧疚,他的苦痛却是不能忽视的悲伤。只是,他永远都能从生活中找到希望和乐趣,那是一种哀伤却又不绝望的乐观。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于情,然则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我不过是个执着于真情的俗世之人,自然无法与忘情的圣人相比。但同时,我也向往那种可以远离世情的境界。而读陶渊明,便满足了我的两种盼望,因而才会感慨颇深。
陶渊明饮酒赏景,心性豁达,虽能到达“物我两忘”的境界,然而他的悲伤却并未完全消散,这源于他那未曾实现的理想以及对妻儿的愧疚。可正因如此,他的诗歌才如此贴近世人的心。毕竟,太多人,渴望远离尘世喧嚣却仍困于寂寂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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