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遥在帐中看书,但见吕蒙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景遥放下书,问道。
“程普,程普!”吕蒙捏紧了拳头怒道:“此人实在是可恶!实在可恶!”
“你慢点说,到底怎么回事?”
“此次商议军情,公瑾兄提了个好计策,可那程普目中无人,这也不行,那也不是,最后还牵扯上了姐姐你!”他重复了一遍程普最后说的话,激动地道,“什么叫和女子厮混在一起?我呸!姐姐是什么人,岂是他随便说得?”
景遥心里咯噔一下,原来程普这样看自己。她心想,程普如此轻视周瑜,难道是因为我?是啊,自古以来行军打仗女子都不该留在军中的。虽然我一直着男装,可他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景遥想起当日去祭拜孙坚之前程普看她的眼神,心下了然。她又忽地想起那日伯符在孙坚坟前提到她是女子,心头一震——那些老将军也都知道了!完了,他们都知道我是来找公瑾的,如今我留在军中,岂不是让他很难堪?
景遥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扔出营去,心中暗叹,唉,当初帮他们办完事情就该早日离开,可我还傻傻地求他让我留下,景遥啊景遥,你当真糊涂,一心只想着留在他身边,便什么也看不清了!景遥懊恼不已,可她心里又觉得奇怪,公瑾一世英明,为何也任由我胡闹?
“姐姐!”景遥的思绪被吕蒙打断,“你说这程普凭什么如此目中无人?凭什么?”吕蒙咬牙切齿地道。
景遥见他气得满脸通红,柔声道:“阿蒙,你别恼了。程公就是随口说说,想来你公瑾大哥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我就是生气!”吕蒙道,“要是换作以前,我指不定会冲上去杀了他。”
“现在呢?”景遥微微扬眉。
“现在,”吕蒙叹了口气,摸摸脑袋,“也就,生生气了。”
景遥轻轻一笑,“有功夫生气,不如来看看兵书。”她招呼吕蒙过来,接着从手边拿出几卷书。
吕蒙眼前一亮,奇道:“这些都是兵书?姐姐你这是要当女将军么?”
“我?差得远呢。”景遥笑了笑,“你倒真该读读,以后一定能用上,别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的。”
“可我一看见这文字就头疼。”吕蒙皱了皱眉。
“哪里的话,你看公瑾还有伯符兄他们,哪个不是熟读兵书,你将来要运筹帷幄,不懂这些怎么行?”
“是,我都听姐姐的。”吕蒙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看书,期间吕蒙把众人论计的过程仔细给景遥说了说。
“你是说他们最后都没讨论出结果?”景遥问道。
“嗯,“吕蒙道,“将军最后好像很生气,然后就散了。”
景遥心想,兵贵神速,无论用谁的计策,都应当尽早议定才是。不知公瑾现在在哪,想出办法了没有?
吕蒙走后,景遥继续思考周瑜的计策,一筹莫展,又拿起书卷,看书看得入神,竟没发觉周瑜已来到身边。
周瑜抽出她手中的书卷,“怎么又在看书?不多休息休息。”
“我不打紧,”她抬头看向他,问道:“想出好办法了么?”
“什么?”周瑜问。
景遥解释道:“我听吕蒙说你的计策了,想好怎么办了吗?”
周瑜摇了摇头,微叹了口气,“偷袭曲阿确实冒险,倘若被敌人识破,情势危矣。”他低头揉了揉眉心,“要使敌人相信,人数当然是多一些为妙,可我军人数本就少于敌军,分兵曲阿,难免有后顾之忧。”他微微抬首,叹道,“还是程公之计较为稳妥。”
“其实我觉得,你们俩的计策各有千秋。”景遥道,“他的计求稳,你的计出奇,两计看起来相矛盾,实际上亦是相互联系。”她想了一瞬,眼睛咕噜一转,“说不定,两者结合起来也无不可。兵书上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这正面的稳扎稳打肯定少不了,但奇谋险兵也不可获缺。两者结合起来才是取胜之道。”
景遥思索了一会儿,又道:“行军打仗,无非讲求一个‘势’字。人数是一回事,兵势却又是一回事。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者,虚实是也。”她抬眼看向周瑜,“这些你肯定比我懂,再想想,肯定有办法的。”
周瑜低眉凝思了一会儿,眼前渐渐明朗,他看向景遥,认真地说:“遥儿,谢谢你。”随后微微一笑,转身出了营帐。
周瑜来到孙策主帐,正好碰见孙策走出来。
“正想去找你。”孙策同周瑜回到帐中,抚着周瑜的肩道,“刚才我仔细想了想,你的计策确实有些冒险,要使刘正礼深信,只派疑兵可能不够,还需主力上阵攻城,可如此一来,我军后方则有些空虚。”
“伯符,不必派主力。”周瑜道,“只要让他以为攻打曲阿的是我军主力即可。”
孙策眼前一亮,“有主意了?”
周瑜点了一下头,“刘正礼小心谨慎,不管派多少人,他都可能心存怀疑。”他顿了一下,抬眼望向孙策,“但如果攻城的是你…”
“你的意思是,让我亲自领兵曲阿?”
“不,伯符,”周瑜满脸正容,“你必须坐镇中军。曲阿,由我去。”他解释道:“你我年龄相仿,身材相似,穿上盔甲,旁人远望未必看得出来,更别说是从未见过你的敌人。况且以你如今的威势,单单望见主将帅旗就够他们胆寒一阵了。”
“不行,此举太过危险,我不放心。”孙策道:“听闻这曲阿长并不好对付,况且你从未独自带过兵,我怕…”
“放心,”周瑜满眼坚定,“我只在城下扰敌,并不真的攻城,不会有什么危险。”他补充道:“刘正礼听闻你率兵攻打曲阿,必定阵脚大乱,届时你趁势出击,一扫敌军,待刘正礼一败,曲阿便不攻自破。”
孙策想了一会儿,才道:“那好,我让黄将军与你同去。”
晨风微寒,旌旗飘扬,孙军营地上树着两面大旗,上面写的都是“孙”字。
赤缇色的战衣,迎光微闪的鱼鳞甲,直压眉际的铁兜鍪,周瑜肩负手戟,腰佩长刀,身跨一匹高大的骏马立于军前,马上还挂着雕弓、箭箙和一柄长槊,一如孙策平日作战时的模样。
孙策取了古锭刀,走到马旁,把刀交到周瑜手上,正声道:“带上它。”
“伯符,”周瑜正想推辞,但见孙策目光坚定,于是点了一下头,接过宝刀,将腰间佩刀换下,与孙策相视一笑,随后扬起马缰,领军出发。
此番周瑜与黄盖一同率领别部千余人,准备从东部绕道突袭曲阿。孙策则坐镇中军,伺机而动。
正午时分,斥候来报:
“报!敌人开始向曲阿方向调动!”
“走!”孙策嘴角一扬,跨上战马,众将也依先前的部署,开始陆续发动进攻。
此时,曲阿城中,长吏府内,曲阿长徐浑正在舞剑,一旁的姬妾正弹琴伴奏。琴声铮铮,剑风飒飒,好一番闲情雅趣。突然,一声刺耳的喊叫划破天际:“大人,不好了!”
一功曹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慌什么,”徐浑面露不悦,显然对眼前人的打搅很不满意,他继续挥舞着手中长剑,冷冷地说,“慢慢道来。”
那报信的功曹似乎并未被他的淡定所感染,依旧急急地道:“大人,城外敌军来袭!”
徐浑皱了皱眉,“怎么这么突然?”他停下手中长剑,拿起帕子擦了擦汗:“来者何人?”
“恐怕是…是…孙…孙孙孙策!”那功曹紧张得舌头打结。
“什么?”徐浑一诧,立即停下了手中动作,急问道:“使君呢?怎么一点消息没有?”(使君,汉朝对刺史或州牧的称呼,此时刘繇为扬州刺史)
“恐怕已败了。”那功曹哭丧着一张脸,“这孙策一向作战迅猛,上回打薛礼那次就……恐怕这次也…”
“走!”徐浑提剑就向那城门走去。
他登上城楼,果见孙军兵临城下,当先一人气宇轩昂,看上去约莫二十岁上下,横刀立马,迎风而笑,手中长刃上的松纹映着阳光熠熠生辉。那少年见他登楼,抬首扬声道:“城上的,刘繇已被我击败,还不开城投降?”
徐浑眯着眼看向少年,只见那厚重的兜鍪下是一张年轻俊秀的脸,果然是孙策。他捏紧了拳头,我军当真不堪一击,让他长驱直入了?难道这孙策真有神助?
他蹙眉思索了一会儿,唤来守将,“他们有多少人?”
“估摸着只有一千人的样子。”
一千人就敢来攻城,这孙策好大的胆子!
那将领道:“传言这孙策常常身先士卒,恐怕大军还在后头。”
徐浑思索了一阵,忽得抬手一扬,“弓箭手!”于是弓箭手纷纷上前,引弓搭箭,瞄准城下之人。
“放下武器!”那城下少年声如洪钟,令人心头一震,城上的弓箭手竟有些迟疑,或放下弓箭,或面面相觑。犹疑间又听他朗声一笑,“刘繇已然逃走,你们还在做困兽之斗?”
那少年语气中满是自信,“城上的,现在投降,尚能饶你们一条生路,待我开始攻城,尔等便无好果子吃了!”
徐浑有些犹豫,听他如此语气,恐怕真有大军压阵,如今刘使君已败,我若与他硬拼,岂不是自寻死路?
“大人,快看!”一旁的将领指着远方喊道。
徐浑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尘土飞扬,果有大批军队调动。他面色凝重,蹙着眉在城上来回踱步,忽得一咬牙,唤来守将,“开城。”
周瑜本来只想唬一唬敌人以拖延时间,等候孙策大军杀至。现如今他也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松就把曲阿给拿下了。他率兵进驻曲阿,只待孙策破敌。
话说刘繇自从接到孙策兵临曲阿的消息就惴惴不安,慌乱之中连忙调兵驰援。于是孙军趁机轻松突破各个隘口,从后方猛扑而来,刘军阵脚不稳,哪里抵挡得住?很快就被冲散成了零星的部队。
此战孙策派程普进攻左路,韩当进攻右路,自己则亲率主力与朱治等人打击中路。刘军本就军心大乱,但见孙策乘一高头大马杀至阵中,英姿飒爽,神采奕奕,吃惊、恐惧、佩服、倾慕,各种情绪在刘军兵士心中纠结,孙策振臂一呼,竟有不少士兵纷纷倒戈。
刘繇听说孙策从后方杀来,才知上当,慌乱之中又接到曲阿失陷的消息,几欲昏倒。他手下兵士溃逃的溃逃,倒戈的倒戈,兵势衰微,于是只好自率了几十骑兵,逃遁而去。
自大军开始进攻之时,景遥就一个人待在帐中弹琴,似乎只有这样,心里才能稍微平静一点。此番周瑜深入敌境,也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她听闻远处战鼓急促,心中忧思,手上也不禁乱了起来。一曲奏罢,忽听帐门外一个声音响起。
“比上次有些进步,可这琴音都不在点上。”
这声音有些时日没听见了,景遥抬眼一看,果然是孙权。
孙权走了进来,朝她一笑,“上次见你落马,好像伤得不轻。如今看来,已无大碍?”
“早就没事了,多谢关心。”景遥微笑着低头避开他的目光。不知怎的,每次和孙权说话,她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也许是因为知道他是将来吴主的缘故?可眼前明明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孙权凑近了道,“我有军情,你要不要听?”
“什么军情?”景遥眼前一亮。
孙权面上闪过一丝调皮,“你叫我一声权弟,我就告诉你。”
“二公子,别闹了,快告诉我吧。”景遥急道。
孙权微微扬眉,故作神秘状,一字一顿地小声说:“我、军、已、胜。”
景遥吸了口气,笑逐颜开,虽然这话语中似乎已暗示了曲阿的消息,可她还是忍不住一问:“曲阿呢?”
谁知孙权却沉吟了一瞬,皱了皱眉。景遥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等他回话,只见孙权突然扬首一笑,“当然也已攻下。”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景遥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忽觉左腹一抽,疼得打了个激灵。
“怎么了?”孙权伸手欲扶。
景遥摆摆手,“没事,许是太高兴了,一下子没喘上气。”
徐浑,字厚才,曲阿长,虚构人物。
话说这个刘繇在我笔下打酱油也是蛮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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