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山,就是对门的山。
山虽小,却蕴含四季风韵,春来百花绽,夏时翠色澄,秋里枫叶丹,冬令雾染山。对门山秀且柔,润而厚,非比险峻仰止高不可攀的太行王屋,却在我心底浓墨重彩,即便览尽五岳,游历四海之后,依旧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还乡梦里,对门山始终是不可或缺的主题。“对门山上一根柴,摇来摇去掰不来”“对门山上一副磨,只能看来不能坐”,稚嫩的童音唱着母亲新教的童谣,对门山上的狐狸传说让幼时的我兴致盎然,绕在母亲膝畔刨根问底。山下田畴耕种忙,山里阵阵布谷声,清明乍雨后的新晴天,雪亮的铁犁翻出油亮的田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一闻即醉的香味。金乌西落,夕阳在天边为对门山蜿蜒的背脊勾勒出美丽的金边,牛卸枷档鸡栖埘,炊烟在对门山腰聚合,为一幅暮春山色图点染出深长的雅韵。逢旱年,天干少雨,稻田龟裂,禾苗欲枯,传说是管雨的龙王懈怠了,在打盹睡觉,为祈雨抗旱,大家把柴草背上对门山顶点燃,希望靠这一把火烧醒龙王,提醒它恪尽职守,按时降雨,俗称“烧龙背”。
对门山承载着无数孩提时的快乐记忆。村里大小玩伴十几个,成天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像一群闹嚷不止的麻雀,扑进对门山里,揪野花,采野果,捡柴割草,放牛嬉戏。伙伴间会因为一窝鸟蛋闹别扭,打得不可开交,也会因为一篷刺莓团结友好。端午前后,山上的香浓茶成熟了,伙伴们背着背篓,拿着镰刀,择晴天上山采茶。大半个钟头爬上山顶,正是日上三竿时,草叶上的露珠已蒸干,隐在草丛中的茶树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茶树貌不惊人,茎直叶小,顶端开着奶白的碎花,香味浓郁,让人在数步之外可闻。相传香浓茶又名香茹茶,得名于一个传说,古时有孝子名香茹,因母中暑,昏迷不醒,香茹日夜跪拜天庭,感动仙女赐茶治愈母病,从此满山遍野诞生茶苗,后人命名为香茹茶。时至晌午,烈日炎炎,晒得顽童们背脊发亮,母亲们做好午饭,在山下呼唤。所有人这才觉得饥肠辘辘,口渴难耐,吆喝欢闹着往山下跑,像群欢快的羊羔。

岁月渐长,昔日无邪的孩童长大后,翻过对门山,去山那边广阔的世界里追逐梦想。我寒窗苦读,恨不得插翅飞越对门山去,以为那里天高海阔,可以一酬经天纬地的志向。当我背上重重的行囊踌躇满志地踏上通往山那边的路时,母亲消瘦佝偻的身影立在田埂上,久久凝望着早已在对门山拗口隐去不见的孩儿背影。母亲干涸的眼窠里老泪泫然,而这样的情绪她却从不在儿女面前表露,在电话中总是说父母在家一切都好,年轻人在外以事业为重,切勿牵挂。世事多艰,成长路上许多忧烦纷扰,令我心倦身乏,回家便成了不可磨灭的坚定信仰。不管路途遥远,不顾风雨多坚,千里万里的归家路上颠簸劳顿后,吃一口母亲亲手做的饭菜,一切烦恼疲倦都抛于脑后。

如今,公路绕过山直通到家门口,乡亲们出门再也不用翻山越岭。或是退耕还林执行得好,也或是乡村人口外迁,留守人员减少,对门山草木滋长,郁郁葱葱,早已没有了上山的路。回老家的一大爱好就是看山,看久了山,内心便愈加平静,山无言,我却深受教诲,领悟良多。周遭世事巨变,山依旧是山。在历经岁月磨砺风雨洗礼后,年少时满心想跨过的山,却在我心中变得巍巍乎高不可攀。在山的陪伴下成长,我学会了坦荡从容,开门见山,学会了坚强隐忍,处事不乱,学会了不让其土,敦厚谦谦。对门山,如慈祥宽厚的老者,施施然教诲怀中赤子,不厌其烦;如热忱真挚的老友,经风雨尝五味后,静坐闲谈,相对畅然。
对门山,心中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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