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新兵连的班长。那年的7月13号,当我被叫到名字站到他身后的时候,觉得他很消瘦,脸上棱角分明,眼神很坚毅,乌黑的头发干练的留着,还微微有点小刘海。后来才知道,借用当前的热门话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身材那叫一个好。
新兵连的床铺,都是很久的那种上下铺。我和他脚对脚睡下铺的两隔壁。虽然我和他算同龄,但我不知道怎么就很怕他。比如洗澡时我会刻意洗洗脚,怕他说我脚臭。早晨提前起床,也会尽可能的轻。后来有一次会操,我们班拿了个倒数第二。他们开会去了,我们全班人坐好小马扎等着他回来发飙。谁知道他回来问我们:“你们在干嘛?”
“班长,不开会吗?”
“开什么屌会,该干嘛干嘛去!”
那时候,虽然我个子不矮,可硬生生成了我们班最矮的那个。领被装,班长对着最高那个说:“你去把咱们班的衣服领一下,我看着身高都差不多,全领成一样的吧。”因为这句话,我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过了两年多。
第一天傍晚的洗澡,兴许是因为班长觉得没必要带我们去,让我们跟着十班去洗澡。十班长也是个干练的小伙,黑黑的皮肤,带到澡堂前,就说了两句话:“五分钟后出来,进去吧!”真的,没被逼到份上,真不知道自己会有多大潜力。四分三十秒,我们已经洗完澡,洗完体能服列队完毕了。
一周后的班务会,班长宣布,我当副班长。时至今日,以前一个班的,还在叫着我班副。
那时候管的很严,手机是违禁物品。那个三角形的义务兵邮戳成为联通外部世界的最主要方式。那种收到来信后,午休前,熄灯前反复阅读的喜悦,是不言而喻的。现如今,很少再有人真心感受什么叫“纸短情长”了吧!
除了管手机,小卖部也是不许随便去的地方。其他班的去小卖部,都是班长带着去,带着回。唯独他不是,授权于我,让我这个班副带着去。每每这个时候,我们都会美美的买一杯冰红茶,在洗完澡之后一饮而尽,感觉再好的广告代言人,都无法真切体会七八月份的夏日里一杯冰红茶带给兵仔的幸福感。
而女兵的幸福感会更强。因为她们的管理比我们更厉害。想象一下,因为工作上的接触,男兵和女兵在宿舍楼前的操场上说个事,女兵班长会在三楼上用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喊到:“某~某,你单独跟男兵在那里干什么?”我发誓,再也不会有人想要遇到同样的境遇。再或者,傍晚去洗澡,队列一侧突然从天而降一堆桶,摔的粉碎。抬头一看,一群女兵怯怯的在三楼处看着,而她们的班长,正在训话。我们本能的反应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有一天,接到任务出黑板报。一个女兵过来借粉笔,蹲下挑选粉笔的时候,她说:“能帮买几瓶水吗?班长不给我们去小卖部。”
领略过她们班长的威严,自然明白如果她们偷偷去会有什么后果。
“嗯,好的,可是我怎么给你?”
“太好了。你买好之后放在我们放粉笔的库房,窗户下面有个红桶,桶里有很多面彩旗,你把水放那里面,盖好。我们找到了机会会去拿。”
是的,最后很顺利,没有被接发,也没有被检举。那天傍晚,洗完澡的她们鬼鬼祟祟的安排了放哨的,取物的,我也有幸看到女孩子如何三下五除二喝完一整瓶冰红茶,还要在喝完后擦一擦嘴再回宿舍。
后来,洗澡没再要求五分钟。安排好的各班洗澡时间,也就变得凌乱。澡堂,拥挤到两个人用一个淋雨也不够洗。
“班副,要不我们去食堂后面的洗碗台洗吧?”
“好主意!”
借着夜色的掩护,一群人绕到洗碗台前,一盆盆的水从头淋到脚,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激动的,鬼叫声不绝于耳,全天的肌肉酸痛也在冷水收紧肌肤的时候瞬间得到了解脱。
某个晚上,我们刚进去脱了衣服,水龙头还没有响,鬼叫声还在酝酿。女兵们说着话就靠近了…
“不会有人吧?”
“没事的,肯定没人,洗个衣服就走。”
“天上的星星苍北斗啊…”一句粗犷的男声划破夜色,女兵们还没靠近就尖叫着落荒而逃。我想,如果有光又照面了,就应该叫花容失色而春光乍泄,第二天,绝对会成为军人大会学习的主题“作风败坏”,“不知廉耻”。
那时候训练很累。衣服不是能拧出水来,而是收操时五分钟的讲评结束,都能在列队的地方滴成水塘。最害怕的,就是带回途中遇到碎石路,丧心病狂的匍匐前进,会让肌肤和石头的棱角有个完美的接触。内心戏有多足都无济于事——五米,还没有疼痛,十米,得偷懒了,十五米,旁边那狗日的不会爬慢点吗,二十米,我靠该停了,二十五米,卧槽这TM他心里没数了吗,三十米,他绝对是故意的我想杀了他。三十五米,我不活了我要躺在这不动了你爱咋地咋地,四十米,妈呀我要回家我不干了,四十五米,班长我们错了回去给你刷鞋洗袜子,五十米,妈的晚上来把这条路给炸了。
“起立,好,不错。前进。唱首歌。军号嘹亮步伐整齐预备唱……”
内心何止一万个草泥马在奔腾,那简直就是宇宙大爆炸。
“怎么我听不到声音呢?是发现前方有敌情吗?”
撕心裂肺的,不由自主的,不约而同的,所有人,求生欲会第一时间把嗓门撑开。
无论去师部的超低空飞行的战机有多霸气,无论去靶场的水稻田在夕阳下有多漂亮,考核时永远望不到边的路都能让你无暇顾及。
那时候,班长会告诉你,站岗时要如何做到纹丝不动,要如何与过往的人敬礼,要如何在休息时抓紧时间休息。而其实最期盼的,还是搞训练时,班长告诉你:“出公差”。
有一次帮厨,我们一群人在旁边和面,班长坐在400米障碍上,晃着腿,不时看看我们在聊如果汗滴下去到面里,会不会吃的时候有咸味,然后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瞎扯;不时看看远处的风景。现在想起来,那个画面就像小曾的歌:山坡上是谁在歌唱,木吉他弹醉了夕阳… …
那时候脑子里没装多少东西,班长说:考虑什么?起床了就干活,熄灯了就睡觉,我叫你干嘛你就干嘛。
那时候要离开班长了。有个早上,就我和班长在屋里,我问班长:“班长,说说我吧,给点建议!”
“没什么建议!”
“怎么可能没建议呢?说说嘛!”
“你个屌毛,之前都挺好的,现在准备结束了,你丫就开始飘了。做事不是这么做的。”
再后来,班长退伍了。那时候我也有我的兵了!他退伍那晚,我喝了酒,他也还在喝酒。我打电话给他,他没接。我再打,他还是没接。再打,他接了。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没听到,喝酒呢!”
“你为什么要走?”
“到期了就走呗。”
“你走了我怎么办?”说着说着,我哭了,他也哭了…
“不要这样,被你的兵看到,丢人了!好好干!别哭了……”
再后来,我累了,烦了,就会给班长信息:“班长,你的兵心里长草了,你也不来割一割?”
“割个卵!咋啦?吃撑了?”
而后又会听我唠叨一顿。他也总是说:“行啦,好好干!”
再后来,和班长视频,再看到他,已经是整整七年后。他还是那么瘦,只是被岁月磨得不再棱角分明。
班长,七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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