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未遂者

自杀未遂者（小说）

文/黄开兵

马宝还是睁开眼睛了。

马宝感觉头已经裂开了，他想，肯定像一堆碎石头一样了。

但他很快就想通了，他还活着！他觉得很恼火——自己就现在最聪明了，一想就通了。以前自己都是糊里糊涂的。就像别人形容那样：傻逼兮兮！

但马宝的聪明也还是一时的聪明而已，他马上又糊涂了：吃了那么多，为什么还没死？

马宝记得很清楚，他攒了半瓶安眠药，应该够死的分量了。马宝一下子又明白了：操！又被谁救了！

马宝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辨识在什么地方，而现在，不用辨识，他已经知道这是医院病房。

马宝非常恼火：这一次还是死不成了！

马宝一直认为自己很男人。他其实非常看不起喝农药吃安眠药割脉这种小女孩式的死法。但他也尝试过很多他认为很男人的死法，但都像现在一样：没死成。

马宝悲从中来，原来死也不容易啊！

记得他开始有死的想法的时候，就反复思考怎么死才男人一点。他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思考一件事情。他在心里设计了好多个方案，有几个方案都仔细设计了细节。

他觉得一个男人，当然要像个战士一样去死。可是他当年去应征想当兵人家不要他，即便要了，现在和平时代，也没有仗可打。所以他失落了半天就想通了：像战士一样去死是不可能了，可以像土匪一样去死！

对，像土匪一样！

马宝为自己这个天才般的想法兴奋得只想翻筋斗。像土匪一样！他甚至向着天空大喊了一声。

刚好路过的何法骂了一句：“神经病！傻逼兮兮的！”

马宝非常气愤，但他没有吭声。

马宝心里明白：自己打不过何法！马宝心里暗骂何法：“妈的的死石匠，力大无脑。老婆跟别人睡都不知道！龟孙子！呸！”

马宝还是重新开始思索如何像个土匪一样去死。

马宝来到离村子20公里之外的天王坳。

黄皮果树屯的人都知道天王坳。老人们常常讲天王坳早年啊是个土匪拦路抢劫的地段。天王坳前不着村后不着寨，地势险要。怎么个险要呢？这个天王坳嘛中间有一段山路就在悬崖上，就5米多长短，若是几个土匪前后封住路口，就没有地方可跑了。往往就是乖乖交出钱财。但听老人们讲，往往都是连命都送的！

且不管老人们说的是不是事实。但天王坳确实是个打劫的好地段。

马宝现在就在天王坳！

确切地说，马宝现在坐在天王坳悬崖边上的一块大青石上，在往黄皮果树屯的方向。马宝右手还握着一根茶杯粗细的硬木棒，嘴里叼着烟。

马宝心里一直在盘算，待会有人经过该怎么做？

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此路是我开……操，太搞笑了！

乡亲，请等等，打劫！我操，这是什么事？

正在马宝策划如何实施土匪计划的时候，马宝听到有人唱山歌的声音了。

“翻过一坡又一坡，

哥哥小腿打哆嗦。

想到马上能见你，

妹妹哟——

再翻一坡又如何！”

马宝暗里骂了声：“我操！”

烟头一丢，一脚踩灭。提着棍子就站在路中间……

这时候马宝看到来人了，不止一个，是3个！

而且他妈的都认识，都是黄皮果树屯的。

真他妈的傻逼兮兮马宝啊！要做土匪，怎么能在自己家乡做呢！

马宝自己骂自己。

马宝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马宝觉得想做个土匪，必须背井离乡。

于是，马宝决定离开黄皮果树屯。

为了轰轰烈烈地像个男人去死，马宝出发了。

马宝听说广东非常有钱，农村的人都到广东打工。于是他就首选广东；马宝听说广东G城很繁华，于是他来了广东G城。

马宝来到G城，马宝就暂时忘记他是来做什么了！这里他妈的都是水泥路！这里他妈的都是高房子！这里他妈的都是车！这里他妈的都是人！

“人这么多！我怎么做土匪？”马宝非常后悔来到G城。马宝当然不知道G城有很多劫匪。马宝只是觉得自己在这里做不了劫匪的了！人这么多，怎么劫？操！

马宝改变主意了。马宝不得不改变原来的方案。

马宝想：“男人的死法还有好多种，不一定非得这一种！”

马宝想着想着就走到马路中间去了。

“咔——咔——咔”

吓得马宝愣在那里不敢动。他身边停着一辆轿车，轿车的后面还乱七八糟地停着无数的车。

那个司机把头伸出车窗大骂：“傻逼，找死啊！”

马宝下意识反应就答了：“是啊！你怎么知道？”

那司机一愣，把头缩回去了，嘀咕着：“原来真是个傻逼！”把车开走了。

后面的车也一辆跟着一辆开走了。

马宝还是愣在那里，妈妈耶！我怎么走到路中间来了！这么多车，我怎么走过去啊？

他突然又忘记自己本来是来死的，也许，他根本没有想到：车能把人撞死的。

马宝最后被交警带走了。

交警根本无法跟他进行有效的交流。

这个交警同志只好确认：这是一个傻子！

就把马宝送到救助站去了。

被送到救助站的马宝感觉很好。当然很好啊。有吃有喝，还有铺着床单的床睡觉。马宝暂时没有去想如何像个男人一样去死了。

唯一让马宝厌烦的是，那些救助站的人天天来问他从哪儿来的，是哪里人。他说了无数次了：“我是黄皮果树屯的！”

操，黄皮果树屯都不知道！黄皮果树屯就在……呃……就在……

还真说不出来在什么鸟地方！

对了！

黄皮果树屯在哪里啊！马宝突然很害怕，突然就哇地大哭起来！

这一次，马宝又想起死来了。这回，他没有去想如何如何像个男人一样死了，他只想死了。于是他就从窗口跳了出来。

马宝当然不知道，他跳出来的窗子是二楼的，他也没有注意，窗外是有树的，他当然没有留意，楼下是有草坪的。

于是，马宝没有死。

马宝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

受了一点皮外伤的马宝被控制起来了。但马宝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自豪感：我从楼上跳下来竟然没有死！我真是太厉害了！嗖地就跳下来了！我马宝太勇敢了！那么高！马宝马宝！黄皮果树屯没有这么高的房子！我从这么高的房子跳下来了没有死！只是受了一点点皮外伤。这点皮外伤算个屁事！马宝真牛逼！比何法牛逼！

马宝沉浸在无限的自豪中，他当然想不到自己只是从二楼跳下来而已。他看着那栋8层的建筑物，以为自己是从最顶尖那里跳下来的。

被控制起来的马宝暂时没有死的想法了。就算想死，他也没有办法去死的。

他们把他用床单捆了起来。吃喝拉撒他们都伺候着了。

马宝感觉自己受到尊贵的款待。

在黄皮果树屯，有谁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啊！

有吃有喝，有床单铺着的床睡觉，吃饭拉屎都有人伺候。黄皮果树屯只有马宝享受过这样的待遇！马宝心情很愉悦，不知不觉就哼起山歌来了！

救助站的人还是能干的。他们很快就查到马宝所说的黄皮果树屯在哪里了。马宝被遣送回乡了。

回到黄皮果树屯的马宝异常失落。

他和屯里的人讲述在G城的故事，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他跟老木说，老木回应：你当我傻逼啊！

他跟老K说，老K呵呵只是笑：傻逼！

他跟何法说，何法白他一眼：傻逼兮兮的神经病！

马宝非常愤怒，他觉得这些人都是没有见识的乡巴佬。

他又想死了。

马宝觉得死得像个男人还真他妈的有些困难。为了实现死的理想，不得不降低标准了。

马宝在这之前非常看不起喝农药这个死法的。但现在，他想喝农药！

在黄皮果树屯，当然有农药了！果农莫毒物天天给果树喷农药，还经常在果园挂出个牌子吓唬人：果树喷农药，毒死不偿命！

不就是怕别人吃他几个烂果子嘛！吓唬人！且！

马宝还是想得起来的，那一年何法的妹子何花高考没考上就喝了农药，死了的！马宝看不起喝农药就是由于这个事件。

但现在的马宝却自己要喝农药了。要喝农药，只能到莫毒物那里才能搞到。

当然也可以去乡里的供销社买的。但是，马宝根本不知道，供销社有农药卖。他甚至认定，农药就是莫毒物制造出来的。也就是说，何花是被莫毒物害死的！

马宝为自己的这个逻辑推理结果感到异常兴奋，他甚至想去找何法，何花的哥哥说：“何花是莫毒物害死的！”但马宝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太不喜欢何法了。

马宝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农药，实现自己死的理想。于是他摸进了莫毒物的果园。

马宝当然不知道莫毒物把农药放在哪里了。但他知道，莫毒物现在肯定不在果园里，马宝看着莫毒物出了果园才摸进果园的。

马宝想都不想，一路就往莫毒物平时看守果园的那个草棚子走去。

这个老毒物原来平时就睡在这破地方！马宝从心底里更加鄙视莫毒物了：有个好好的家不睡，来睡这个破地方，脑子肯定是被农药熏坏了!马宝心里想：几棵烂果树有什么好守的？吃得多少啊？小气鬼！

马宝一边找农药一边咒骂莫毒物。

终于，在床底翻出了一瓶“果乐”。

马宝把“果乐”抱在怀里，走出草棚进入果园深处。找到一棵大梨树在树下坐下来。

马宝心里想，这回死的理想肯定成了！干杯！万岁！

马宝弄开瓶盖，咕噜咕噜地把一瓶“果乐”很快就喝完了！

马宝静静地躺在大梨树下等着自己朝思暮想的死神来临，透过大梨树的枝叶缝隙，马宝可以看见一小块一小块的夏日午后湛蓝的天空……

“马球，你要好好看住你宝贝儿子！下次可能没有这么走运了！”

这是莫毒物声音，马宝听出这是莫毒物的声音！他马上就要起来帮爸爸骂老毒物！

但他浑身无力！

妈的！我真的死了吗？

马宝被莫毒物发现得早，赶紧送到村医华大驼那里。华大驼赶紧给马宝洗胃，终于还是把马宝救活了！

他爸爸马球闻讯赶来的时候，正是马宝半昏迷状态的时候。莫毒物一看见马球就忍不住抢白：“想死也不能害人啊！能死的地方多得很！干嘛非到我的果园里去死？还偷了我一瓶‘果乐’！马球，你得赔我一瓶‘果乐’钱！对了，你还得好好谢我救命之恩！你得想怎么好好报答我！”

“赔你个鸡巴！你他妈的老毒物，不把农药保管好！以前已经喝死了一个何花，现在差点又死了我家马宝！你是杀人凶手！”马球脸红耳赤地怒吼。

莫毒物气得直翻白眼说不出话来，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看样子想找个木棍石头什么的要干马球了。

华大驼一看不对劲，赶紧说话：“好了！好了！事情还没完呢！命虽然保住了，但还有后遗症呢！马哥，你过来，我跟你细说……”

马宝迷糊中知道自己没有死，被莫毒物从中插手坏了他的理想。他不由地怒火中烧。妈的老毒物多管闲事！他越想越气愤，突然觉得全身都是劲，一下子就跳起来哗哗大叫。

“老毒物！老毒物！我要杀了你！”马宝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北丐洪七公，一身好武艺！

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马球听到儿子突然发作，才真的相信华大驼的话：“孩子中的毒没有排清，现在昏迷中，等他醒了会有幻觉，会做出让人想不到的事情，你要注意……”

马球一时间手足无措，而马宝已经跑到院子里去了。

马宝在院子里手舞足蹈，嘴里不停地呼喝——

降龙十八掌第一式亢龙有悔，哈！

降龙十八掌第二式神龙摆尾，嗨

打狗棒法打死你老毒物，嘿！

马球赶紧叫老伴去叫人。自己战战兢兢地想靠近儿子马宝，又担心被马宝胡乱挥舞的拳脚打到。一时间又惊又急，身子一发软，就坐倒在地。

没等马球的老伴叫人，黄皮果树屯就像开了锅似的沸腾起来了。

大伙儿都聚到了马球家的院门。

马宝已经被何法等几个人给制服住了……

马宝又慢慢地恢复了。

马宝心里想：“这死啊，真的这么难吗？但活着嘛，也太他妈的没意思了！我还是得找一个好办法去死才行！”

在喝农药被救了以后，华大驼经常被马球请来看马宝的症状有没有好转，偶尔打针开药，调理马宝的身体。

有一天，马宝说：“华叔，我睡不着！”

华大驼说：“睡不着很正常，中毒之后的亢奋状态，慢慢就睡着了。”

“我睡不着！”马宝见到谁都这样说。

他越来越想死了。

有一天老木实在是烦了，说：“傻逼，睡不着太简单了，吃安眠药！”

老K说：“别听老木的，马宝，安眠药吃多了会死的！”

马宝说：“吃多了会死！吃多少会死？”

老木说：“一瓶。”

老K说：“半瓶可能就死了！”

……

马宝开始想办法攒安眠药了！

马宝做事情心无旁骛，一心就想攒安眠药，其他的死法也不去想了。他都忘了自己之前是非常看不起喝农药吃安眠药的，但现在的马宝一心只想攒安眠药。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攒够安眠药去死！

一个人如果用心去做一件事情，肯定能做到的。马宝真的攒到了大半瓶的安眠药！花了整整三年！

一个人如果用心去做一件事情，真的一定能做到吗？

不一定！

这不，马宝还是没死成！

这一次，是被他爸爸马球发现了送到华大驼那里，华大驼说搞不定，送到乡里才救了过来！

马宝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医院白晃晃的天花板。

他不禁悲从中来：我怎么还死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