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坏水儿（十四）

三大家（贮木场、机修厂、汽车队）开始分福利了。

这是摩罗达瓦一年里最大的盛事，所有的职工和家属都在这一刻变得兴奋无比，分到福利意味着一冬天的副食蔬菜有了基本保证，这意味着最艰难的时候可以有土豆大头菜顶替，也意味着除了碳水化合物，还能摄入一些基本的维生素。

摩罗达瓦大多数人都与企业有这样那样的关联，大家对福利的期盼不亚于过年。企业机关严阵以待精心安排，相关人员则如临大敌小心翼翼，他们太了解自己的职工和那些与企业有关的人了，那一个不像饿急眼了的猪？看见食物岂能放过？

民兵连长王发满脸焦黄，带着基干民兵维持秩序，同时要保证福利顺利发放；邓德寿小个不高有点水蛇腰，他是工段长，安排手下办公室的人员记账；吕大个尽管有些驼背，但是大概有一米九几的身高，人称大个，他是贮木场主任负责全盘。

天长水秋文/图片源自网络 天长水秋文/图片源自网络

提前三天就已经把福利票分发到每个职工手中，土豆四袋子，大头菜四袋子，长白菜四袋子，所有福利都凭票领取。

这些福利来源于那里没人关心，更不会有人关心它的质量好坏，大家最惦记的是我能分多少。从闷罐车卸到铁路两旁的土豆大头菜跟长白菜，都用草袋子装着，上面盖着巨大的苫布，草袋子就是用稻草编织，纯属于临时包装，有的时候不小心就能把它拽碎。

在三大家的办公室走廊公告黑板上，都清楚地写着：

通知：

X月xx日到贮木场铁路线领取福利，过时不候。

落款
年月日

贮木场的职工最多，整个分发福利由贮木场主持。他们出人出力，把所有的菜都安置在最合适的地方，便于大家领取。而且还特意派人保护，已经很是尽心尽力。有若干民兵来把守出入口，还有专人去看管土豆大头菜和长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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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天晚上，装满福利的闷罐车从火车站一列一列开过来，缓缓停下，民兵们在连长王发的指挥下，打开闷罐车门，从高处拽下几袋子，然后爬到最上边，俩人手提着一袋子一袋子地往下扔。袋子顺着搭好的跳板刷刷地落到地面，再把它归到一个大堆上。毕竟是草袋子，有的袋子编织质量非常不好，落到地面就散花了，土豆滚的满地都是。长白菜的菜帮子散落得哪儿哪儿都是。没人说话，没人心疼。

早晨八点多，人们推着推车拉着爬犁去领取福利时，土豆长白菜大头菜已经层层叠叠像小山一样堆好。几个年轻的工人维持秩序，递上福利票就到菜堆跟前挑选自己中意的。

先到的人在菜堆里挑来挑去，这个袋子装得不满，那个袋子坏的太多，有人把别的袋子里的菜装到自己挑好的袋子里，再往手推车上装。

赵德才跟弟弟青猴子在他爸你的带领下，挑好了菜就开始往手推车上搬。第一趟多装一袋子土豆，回来之后，又从大堆里拽出两袋子长白菜分开装在自己的车上。大家都这样做着，那些维持秩序的民兵们也加入了。他们身强力壮，都为自己的家人挑好的，袋子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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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眼前的景象，人们选菜渐渐开始改变方法，只选自己想要的。高利海（高老黑）曹清雷还有纪广英，贺先进，贾大林，这些人不再满足自己家父母分得的那份福利，用破草袋子装着土豆往自家手推车里放，王铁军王杰海赵淑华他们干脆直接上大堆里再次挑选。现场有点乱，这是干部们始料未及的。

只装自己的那一份儿，谁要是多装了我就让他卸下来。邓德寿两手掐腰，瞪起眼睛大声喊。

没人听他说话，大家都自顾自地忙着往自家车上装菜，谁都知道多装一棵长白菜，接下来漫长的冬天里就能多吃一口，少一次挨饿。

就说你呢！邓德寿指着一个工人大声叫喊。

那个工人也许听到了不敢抬头，也许是真没听到，继续往推车上装菜。邓德寿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挑战，他大声叫出工人的名字，ｘｘｘ你特么聋还是咋地？说你呢！

工人好像刚刚听到的样子，抬头张望了一下，然后拉着车走了。

坏水儿家里没有福利票，他的爸爸被判为坏分子，收进了监狱。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在边上看着。那么多人都在拿一份不属于自己的菜，没有人仔细检查是不是按福利票领取实物，还有散落满地的菜没人去捡，这让坏水儿看出了门道。

坏水儿拉着爬犁，他也加入了拉菜队伍。刚开始，他把人们丢弃的菜捡到爬犁上，每次看到别人脸色不好看，就悄悄地躲开。时间快到中午，他脚下冻得发麻，肚子咕咕地叫个不停。

来领菜的人并没有减少，有的是来打秋风，更多是跟坏水儿一样来看热闹的孩子。他们虽然是来看热闹，却都带着家什爬犁或是麻袋。遇到什么都往自己的爬犁或是麻袋里装。这下现场突然闹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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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家的尧哥是民兵，他看到坏水儿在捡菜，走到他跟前，扽了下坏水儿的后襟，坏水儿直起腰看到尧哥，还没等他张嘴，尧哥就示意坏水儿跟自己搬起一袋子长白菜，看到坏水儿一脸懵逼的样子。赶紧地！尧哥说。一边说一边跟坏水儿抬起袋子装到爬犁上。

多了你也拉不动。回家吧！尧哥命令说。

只想喝口热水，却有人给了杯热酒。坏水儿乐得屁颠屁颠的。他拉着爬犁愉快地回家。分福利持续了两天，坏水儿也连着去了两天，每次都从大堆里拉着一袋子菜回家，好象是拉着分给他的福利。坏水儿用自己的行动验证了当时流行的一句话：档是爹来单位是家，没钱找爹要，没东西跟妈拿。

那些过往真的不堪回首。四十多年后，一个经历过那个时段的老人说，只要让财产公有，就肯定完蛋，谁也得不到。这让我想起英国思想家、哲学家约翰·洛克在《论政府》中说过的一句话：权力不能私有，财产不能公有，否则人类就进入灾难之门。

那个老人绝对不知道约翰洛克，更不会知道他说过的话，但却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总结出与这位思想家哲学家一致的结论。这也算得上所见略同了吧

转眼过去了五年。在一个没有想到的时间，坏水儿家里传来一个消息：老爸要回来了。（未完待续）

《众生浮世绘之一地坏水儿》（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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