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万明
01
林浩然第一次与陈半夏相遇是在龙华小学的升旗仪式上。
早晨的阳光照耀在陈半夏的脸上，她那张爱笑的娃娃脸被阳光照耀的更加灿烂。
林浩然看着陈半夏站在升旗台上，她颤巍巍的拿着演讲稿声情并茂的用那一口娃娃音流畅的朗读着《小学生文明礼貌守则》。
林浩然看到陈半夏不断的抖动着身体，他替台上的这个女生捏了一把汗，台下的几个男同学开始起哄。
“什么嘛？念个稿子都这么紧张？”
“我认识她，她是六年级2班的陈半夏，听说她学习成绩可好了。”
林浩然后边一个男生推了推他打趣的说道。
“台上的女生好可爱，她好像名侦探柯南里的步美。”
很久以后当林浩然第一次对我说起陈半夏的时候，他的回忆依然停留在那一次的升旗仪式上。而那种情窦初开的喜欢伴随着少不更事被时间逐渐抹去。
为了制造更多的不期而遇，林浩然总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出现在陈半夏身旁。比如一次体育课，比如一次食堂吃饭，比如一次放学回家。
陈半夏再也没有办法保持沉默，她步履不停的向前走着，林浩然在后面跟着，就在陈半夏快到家门口时，她突然转过身瞪大了眼睛看向林浩然。
“你为什么跟着我？”
林浩然嫩白的小脸颊涨的通红，他低下头双手递上一封信给陈半夏。
“这个，给你！”
陈半夏诧异的接过了信，她刚准备张开小嘴巴说些什么，林浩然等陈半夏接过信后便慌慌张张的跑了。
陈半夏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一封信。
“陈半夏，你好！”
“我是六零三班的林浩然。我喜欢打篮球、看书、爬树。我的学习成绩有些不好。”
“我觉得你是一个非常活泼可爱的女生，我想认识你。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陈半夏脑海里开始回忆起刚刚见面不久的小男生林浩然，他长得不高，脸颊白润，两只小眼睛眯起来几乎只能看到两条弯弯的月牙缝，他的衣着干净而整齐，一看就是受到良好教养的男孩子。
人和人的相遇总有些特定的缘分在里面。林浩然第一眼见到陈半夏便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很难说这里面有爱情的因素。对于少男少女来说喜欢是一件单纯的像早晨的白云与傍晚的露珠一样毫无杂质。
林浩然想象中的陈半夏像名侦探柯南里的步美一样，她对周遭的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她活泼开朗的站在台前对着台下的一众学生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她柔和文静的行走在校园里，她每次放学后都会驻足停留在那一片花海。
那一片花海是林浩然与陈半夏共同的秘密。那一天林浩然像往常一样跟踪着陈半夏，他并不知道早在那封信以前陈半夏早已注意到他。
“林浩然，你喜欢这片花海吗？”
夏天的暖流吹过这片大地，这块像梦幻一样存在的花海摇曳着各色花朵，红的，紫的、白的无名小花在微风吹拂中翩翩起舞，它们像小精灵似的在陈半夏眼前跳跃。
林浩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曾经喜欢这片花海的程度并不亚于陈半夏。他还记得父母还未离婚的时候带他来过这一片花海，当时爸爸和妈妈都牵着他的手，而他站在中间。他爸爸说过，每年都会带着他来看一次花海，那时候是他们一家人最幸福的日子。
可现在他对这片花海的感情难以形容，他的妈妈改嫁了一个每天喝酒喝到烂醉的男人。在一些灰暗的夜晚，林浩然总会看见妈妈一手捂着红肿的脸，一手抱住他哭泣。而他的爸爸则娶了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爸爸仅仅能从那个年轻女人那里分出一点点爱给林浩然。一次他成绩名列前茅的嘉许便是爸爸和后妈带他去附近的麦当劳吃一次晚餐。
他现在讨厌这片花海，因为这里以前是他父母相爱的地方，现在他成了爸爸和妈妈之间的拖油瓶，他的存在总让心怀芥蒂的父母不得不相见。
他笑着对陈半夏说，他从前喜欢这片花海，他告诉陈半夏关于他和花海的故事。
“从前，我的爸爸和妈妈就是在这里认识的。我的妈妈是银行上班的女职员。我的爸爸是文艺出版社的编辑。他们因为在这片花海看花而认识。”
陈半夏兴趣盎然的听着林浩然的故事，她没告诉林浩然她也有一个与这片花海有关的故事。那个故事像沉入湖底的小鱼，像烙在人身体某块私密处的印记。那是一个不能对外公开的秘密。
02
“半夏，听奶奶的话。你的姐姐没有抛下你，她只是去了一个更为美丽的地方。”
七岁的陈半夏拉着奶奶的手来到这片花海。她说她要找她的姐姐，她的姐姐叫陈半秋，一个18岁的女高中生。在七岁之前的时光里陈半秋总会带陈半夏来到这片花海，懵懂无知的半夏并不明白为什么姐姐总会哭着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一个人。
“半夏，这花好看吗？”
“姐姐，这花真好看！可是姐姐你为什么要哭？”
“姐姐，别哭。半夏会听话的。半夏会一直乖乖的。”
陈半秋抚摸着陈半夏那细柔乌黑的头发，她看着陈半夏那乌黑水汪汪的眼眸。她告诉陈半夏永远不要掏心掏肺去爱一个男人，她希望陈半夏永远记住这句话。
陈半秋的生命定格在18岁。那一天晚上她笑着给她的妹妹陈半夏过生日，她告诉半夏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没有烦恼和忧伤的地方。她离别时最后依依不舍的亲了亲妹妹的脸颊，她祝福妹妹永远快乐和漂亮。
起初陈半夏并不知道姐姐离开的事情。在她有限的思维里，她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听到周围人议论纷纷，才开始慢慢知道姐姐永远消失了。
“听说了吗？那个老陈家的大女儿勾引学校的老师！小小年纪就这样不学好！”
“老陈家的大女儿，我看一直规规矩矩的。不像个不本分的姑娘。”
“你们还不知道吧，昨天我听我儿子说，老陈家的大女儿失足落水了。已经死了。”
“哎，多好的一个姑娘，前天她还笑着跟我打招呼了。”
陈半夏在上学的路上听到旁人都在议论自己的姐姐，她从脑海里搜索着有限的词汇想极力为陈半秋辩解。
“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姐姐。”
议论陈半秋的几个大婶一看到陈半夏那怒气冲冲的神色便停止了喧嚣。陈半夏回到教室，她对同桌诉说这件事。
“我姐姐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她，她那么好。”
陈半秋教室窗外庞大的老细叶榕是事件始末的记录者。它盘根错节的挺立在教室外，它摇摆着那枝繁叶茂的外衣，对一棵具有强大生命力的老树来说一切的记忆要从陈半秋16岁那天开始。
陈半秋她们班上新调来了一个老师。他叫楚一帆，当楚一帆第一次出现在陈半秋眼前时，她对这个年龄比她大9岁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好感。他油腔滑调的做着自我介绍，他第一眼就望见了陈半秋。他早前特意了解过陈半秋，知道她孤傲清高成绩好。
陈半秋并没有像她妹妹那样水灵漂亮，可她像一棵散发着诡异芳香的植物吸引了楚一帆的注意。她越是不搭理他，他就越想靠近她。在数学课上经常点陈半秋回答问题，放学后特意找陈半秋谈话，在一次又一次的偶遇里都暗藏着刻意。
“楚老师，请你自重！”
在一次楚一帆身体的进攻之下，陈半秋再也无法沉默。她伸出手打了楚一帆一巴掌，那红红的印子刻在了楚一帆的心尖上。他不在顾及眼前他爱的这个女人，他的脑海里上演着各种报复的桥段和戏码。
从那之后高中整个年级都回荡着陈半秋勾引楚老师的声音。有人在她的桌子上恶意涂鸦，在她的碗里撒满泥巴，在她聚精会神听课时突然冒出几个粉笔头击中她。她不清楚这些无端的恶意来自那里，她只能一言不发的全放进心里。
她本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过去，当她的好闺蜜刘璇瞪大眼睛质问她，她才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陈半秋，你到底有没有勾引楚老师？”
“你该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
“我想听你亲口回答。”
“如果你不相信我，我怎么回答你都不会信。”
楚一帆相貌堂堂，上课又风趣幽默，深得高中部女生的喜爱。当楚一帆对其中一个爱慕他的女生说陈半秋不检点的事件时，他就深深的意识到，不出三天这件事情一定会传的纷纷扬扬。陈半秋也会因为拒绝他而付出巨大的代价。
在陈半秋投湖自尽的前一个晚上。她喜欢的那个男生林翔跑过来质问她与楚老师之间的关系。林翔与她是青梅竹马，他们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班同学。而就在楚一帆对陈半秋告白之前，她就和林翔相互约定大学毕业后在一起的事情。她努力上进不愿意让恋爱影响自己，他小心翼翼的爱慕着她，不愿意让她失望，他们之间彼此爱慕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林翔这几个月来听着校园里传的沸沸扬扬的绯闻再也按捺不住。他是那样的喜欢陈半秋，他不能容忍背叛，更不能容忍一个纯洁无暇的身体被一个年长九岁的男人玷污。可传闻总是与真相相差甚远，若说陈半秋的死是因为楚一帆的恶意造谣，那么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林翔与她的最后一次对话。
“半秋，我不想怀疑你！”
“可是，我的内心还是经不住灵魂的拷问。楚老师相貌堂堂，而我平凡普通。我担心你移情别恋！”
“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陈半秋脑海里回忆起这几个月遭遇的一桩桩一件件恶意攻击事件。她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她开始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脑海里开始浮现班里的人正颐指气使辱骂她，她再也无法控制住压抑已久的情绪，她指着林翔的鼻子气愤的大吼。
“你走开，我讨厌你！”
林翔伸出手拉住她，她用尽全力挣脱。她恨她自己那么懦弱，她恨她自己不够强势。她拉着妹妹陈半夏步入那片花海。她说，那片花海是她在这个世界最美的回忆。她哭丧着脸看着妹妹。她对陈半夏说，这辈子永远不要相信男人，这辈子永远不要爱上一个男人。这个故事的结尾发生在夏季尾末。
陈半夏紧紧的抱住陈半秋，那一丛的花海花香四溢。陈半秋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又哭，任凭陈半夏怎么哄都哄不好。也许人和人之间是存在某种预感的，陈半秋死之前陈半夏心里就觉得要失去什么。当陈半秋投湖自尽那一晚，陈半夏从梦中惊醒，她止不住的流泪，她止不住的伤心。奶奶抱住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命运的好坏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03
13岁的林浩然拉住12岁的陈半夏。他对陈半夏说，他从前喜欢整个夏天。每年在其他季节都期待着夏天的到来，因为到了夏天一家人就会和和睦睦的来看花海。
陈半夏问林浩然为什么跟踪自己，为什么想跟自己做朋友。林浩然说她眼里有一种孤独，他觉得陈半夏和自己一样并不快乐，两个不快乐的人应该相互拯救，让对方快乐起来。
18岁的陈半夏考上了北京的大学。19岁的林浩然高中毕业留在了家里。他们之间常常会书信来往，但陈半夏对自己姐姐的事情只字未提。她知道林浩然的哥哥林翔爱过自己的姐姐陈半秋，她喜欢林浩然，她记得林浩然送她上火车时一直追着，一直喊，他生怕陈半夏会忘记自己。
陈半夏在北京大学中文系结识了很多新朋友，其中有一个叫张子龙的男子令她心旷神怡。他会在校园里经常和她讨论法国文艺复兴始末，他们会热切的争辩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存在的歧义。她最喜欢张爱玲的作品，他最喜欢钱钟书的作品。
一次他们行走在北大未名湖的灌木林中。张子龙突然拉住她的手说，人的一生就像一座围城，出去了的人想进来，进来的人想出去，人们彼此之间相互羡慕着。
张子龙在林中向陈半夏告白表露心意，陈半夏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终生大事。眼前的张子龙相貌英俊、思维活跃，论才华他比以往她认识的任何男人都更加出色。他的家世也不容小觑，他的父亲是北京某地产开发商，他的母亲是北京大学的教师。如果她答应张子龙的追求未尝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陈半夏心中明白如果没有姐姐那件事发生，也许她会思考她与张子龙之间的关系。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尖就被烙上一块深深的印记，这块记忆里的印记让她和她遇见的所有男人都保持着一种距离。她和林浩然是如此，她和张子龙更是如此。
她觉得爱情像卑微的昙花一现，虽然美丽却并不持久。她陷入了一种苦恼式的抉择，她心中恋恋不舍着林浩然的含情脉脉，她又期待着张子龙的才华横溢。她巧妙的游走在两个男人之间，她享受着被两个男人同时喜欢的快乐。
林浩然高中毕业后在一家酒吧打工。他常常会写信给陈半夏，他会讲酒吧里的人生百态，他会讲酒吧女和落魄男青年的爱情故事。每到信的结尾他都会提起那片花海，他期待着有一天陈半夏和他能再一次踏入花海。
陈半夏在北京遇见了形色各异的人。每一次的遇见都是一种新思想和新见识的碰撞。在思想火花的不断碰撞下，陈半夏就像喝了某种带有特异功能的药，她的思想和见识都开始变得非同寻常。每当她拿起林浩然寄来的信，她总会想起远在南方的林浩然正穿着土的掉渣的蓝格子衣服在酒吧里忙碌的工作。她开始觉得给林浩然回信更像一种义务而绝非喜欢。
周末，张子龙请陈半夏在一家昂贵的餐厅吃饭。餐厅的氛围很好，装修也一派奢华。不远处传来身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子弹奏的《命运交响曲》。这是一家在北京久负盛名的音乐餐厅。当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他便会开始想尽办法在这个女人面前摆阔，出于最原始的雄性动物爱上雌性的动物一样展示自己的完美无瑕。男人的通病就是盲目自信，尤其是像张子龙这样身家阔绰的男人，他认为自己的那一套求爱宝典对任何女人都十拿九稳。
陈半夏暗自嘲讽张子龙迂腐，她不屑于他说话拿腔拿调。由其是当他邀请她来这家音乐餐厅时，他的整个神态都显得那样高贵傲慢。
“半夏，我考虑过了。虽然你的家世不怎么好，也并不是特别漂亮。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的喜欢你！”
“所以，我想请你做我的女朋友。”
张子龙拿出藏在餐桌下的九十九朵玫瑰花，他半膝跪地双手捧着玫瑰递给陈半夏。陈半夏婉拒了张子龙。她享受两个男人对她的爱，可她并不想和任何一个男人发生关系，她的喜欢仅仅是因为被喜欢。她永远不会忘记陈半秋在花海哭泣的样子，她把自己想象成黎明，而张子龙就像黑夜，她们之间只可能在黑白交替的一会儿产生情感，但绝不会成为男女朋友关系。
陈半夏淋着雨跑回了宿舍，她嗅到了栀子花的味道。她问室友缘由，室友告诉她一个叫林浩然的男人寄过来的。她翻开那一封信，信上的字迹却并不是林浩然写的。
“半夏，你好！”
“我是林浩然的哥哥林翔，我知道浩然他一直喜欢着你。他一直傻傻的等着你。我和他说，你去了北京会变成一个思想和双脚更自由的女性，你一定不会爱他，可他就是不信。他前天和酒吧的人打架住进了医院，他睡着的时候嘴里总是念叨着你。”
“不管你是否喜欢他，我都希望你回来看看他。如果你不喜欢他，请你和他说清楚。我希望你们之间有个了断。”
22岁的陈半夏大学毕业回到了南方。23岁的林浩然因为酒吧里的人说陈半夏是个绿茶婊。不喜欢他却吊着他，而跟人打架住院。
陈半夏急急忙忙的跑进林浩然的病房。她觉得她该和林浩然做个了断了。她第一次遇见林浩然是在那片花海，她看见5岁的林浩然牵着爸爸妈妈的手一起踏入那片花海。她和姐姐在另一边，她依稀记得姐姐说过他是林翔的弟弟林浩然。
当林浩然将信递到她手里时，她当即决定和这个男生成为朋友。她双手轻抚他睡得香甜的脸颊，她轻声对他说，她和他一样孤独，他们之所以成为朋友是因为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又是一个夏季，那片花海的花开得愈加热烈。陈半夏伸伸懒腰继续在花海里沉沉的睡去。她心想，不管从前发生了什么，活着的人都该更加勇敢的活下去。
作者简介：宋万明，写作爱好者，知识产权行业老司机，专利分析预警高度爱好者，乐天派男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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