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表弟

作者: Winterlily | 来源:发表于2019-04-22 07:08 被阅读20次
三表弟

半夜,手机响了,是在深圳打工的四表弟打来的。他说,舅舅、舅妈、三表弟的妻子还有他自己共四口人在火车上。火车已经过景德镇,大概早上六点到合肥。我问他怎么回事,又不是农忙季节,怎么一下子这么多人都往家赶。电话那头回答说,是因为三表弟死了,喝酒死的,他们要把他的骨灰送回家。
四表弟的话让我从朦胧中完完全全地清醒过来: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啦!

我是去年夏天最后一次见到三表弟的,在深圳的布吉镇。
早就听母亲说舅舅一家在深圳打工,具体位置是布吉镇。

上个暑假,我与四表弟取得了联系,告诉他我计划利用暑假去珠三角旅游,其中最后一站是深圳,到时候会去看望舅舅。
我是由珠海乘大巴去的深圳,到布吉镇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布吉镇给我的感觉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集镇。最让我失望的是舅舅他们的住处,竟然紧邻公厕。公厕有两层,二楼是厕所,一楼是垃圾处理站。那特有的酸腐味,现在想起来还让我觉得难以忍受。
“这公厕还在用吗?”我站在他们的门口问舅母。
“还在用。”舅母丝毫没有难为情。“我带看厕所带卖卫生纸。”
“那舅舅他们几个呢?”我的意思是舅舅及几个表弟干什么。
“你舅就在前面那个小区,离这不远。”舅母认为我问的是舅舅他们在哪儿。
“那我过去看看。”我以此为借口,想离开这种苍蝇做爱老鼠做窝的地方。
“叫小孩带你去吧。”舅母怕我找不到,把四表弟的小孩喊过来。
“我自己去吧。”我心想,就当是散步吧,找不到也没关系。
走了不足三百米,远远地看见舅舅,戴一顶草帽,坐在离垃圾堆不远的树下。
“你在这坐着干吗?”我走近舅舅,非常不解地问。
“看垃圾。”舅舅温和地笑着,平静地回答我。
“看垃圾干吗?”我还是不解。
“怕有人偷垃圾。”舅舅依然语气淡然地回答着,心里,舅舅说不定还以为我笨呢。“要是我不在这坐着,有人可能就来扒垃圾,把那些能卖钱的东西扒走。”
“这里还能有值钱的东西?”我有些不屑地说。
“半新的鞋子,没喝完的酒,酒瓶子,可乐瓶子,还有小孩玩具什么的,收拾收拾都可以卖钱。”
到此我已经完全明白了,妈妈一直说舅舅他们一家在深圳打工,实际上,舅舅一家不过是在深圳的一个旮旯拣垃圾。
心里,我禁不住自问:“他们失去了曾经的田园,畏缩于城市的一角,他们能追求到他们追求的东西吗?他们快乐吗?他们的人格还完整吗?”
晚上,分别租住在不同楼寓的大弟、三弟、四弟都到舅舅住的地方来了,三弟甚至还带来了一箱啤酒。
舅舅住的地方本来就小,里面又摆放了很多他们认为值钱的垃圾,再摆上一张桌子,几条长凳,空间可想而知。
饭菜是用液化气在门外烧的,典型的北方特色,大块的肉,大片的蔬菜。
在这样的环境,为了不让他们觉得我嫌弃他们,我只好强迫自己像他们一样地吃饭和喝酒,但内心里,我真的没办法不为他们同时也为自己难受,因为,我无法不看见桌子上、菜上、碗上飞来飞去的苍蝇,还有,我也无法不让自己闻到从隔壁飘来的酸腐的垃圾味。
饭后,我说要去街上走走。大表弟忙了一天,加之身体不舒服,准备回住处休息。三表弟和四表弟则依然像儿时那样热情,一定要陪我一起逛。考虑到四表弟小孩小,且有残疾,需要他帮忙照顾,我让三表弟跟我一道。
布吉镇虽然只是一个小镇,但人口并不少,而且,绝大多数来自全国各地。因此,走在街上,能听到南腔北调。再有,与一般的小镇不同,这里有麦当劳,也有肯德基,还有各种在晚上依然火暴的摊点,在幽暗处甚至还孤单地站着一些脸蛋并不漂亮衣着并不时尚的“鸡”。
我们没有目标地走着,对话常被路边的叫卖声打断,或者,被喧闹声淹没。最后,我们进了一个收门票的公园,在有半个足球场大的露天舞台边,在一排排蓝色塑料椅子中间坐下来。
灯光黯淡,偌大的露天舞台上只有一对中年人在学跳拉丁舞。没有音乐。
“听讲黄毛在这里很霸道。”黄毛是我的远房堂弟。
“过去是,现在你看他可敢露头!”表弟笑笑,声音浑厚地回答我。“他只要露头就有人砍他。这家伙太不是人了,连老少爷们都欺负。”
“听我妈讲他以借的名义从舅舅手里要过三千块钱。”
“那时候我还在老家,没来深圳,他还有他的小孩舅逮谁要谁,谁也不敢不给他。”
“现在好象没谁知道他在哪,他也不在老家。”我是从母亲那儿得到这些信息的。
“要是知道他在哪他早就没命了!”接着,三表弟压低声音,有些神秘地告诉我:“哥,我们是自家人,我不瞒你说,我现在已经是河南帮的人了。在这样的地方,山猫野猴什么人都有,没有个靠山谁也站不住。—— 黄毛只是靠自己单枪匹马地干,早晚也是被人劈掉。”
“入黑社会得有人介绍吧?”表弟的话让我惊诧,同时也激起我对黑社会的兴趣。于是我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想知道一些真相。

“有。还得经过老大的面试。”三表弟似乎什么也不忌畏,什么都可以告诉我。“老大先自己示范。他把两手合起来,让人用刀子从一边捅到另一边,然后穿上绳子,吊起来。如果你要是害怕,你可以退出。”
“你怎么入会的?也这样吊起来?”
“我是在腿上扎了一刀。”三表弟边说边在左边大腿上比画着。“眼都不眨一下子。—— 这还不算,作为考验,他们还会派你去打架,有人跟着你,盯着你。”
“那你可得小心点。”我不无担心地提醒说。“既然你打人家,人家也会打你。”
“那也没办法,早晚就这一身了。”三表弟的话说得很悲壮,但语气依然平静,就好像在谈麦子的收成。“我早想过了,我们这一大家子,要钱没钱,要势没势,我不入帮就只能一家人眼睁睁看人欺负,我入了帮至少人家不敢再像过去那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退一万步讲,就打算我真的出事了,老大也会罩着他们,有什么事他们也不会不管的。”
表弟的话让我想起了那句名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由表弟说的话我已经感悟到,这句话并不是表面说的那么潇洒,其背后隐含的是巨大的无奈和莫名的无望。

六点半钟,火车到站了,我在出站口等着舅舅一家。

先出来的是舅妈。随后都出来了。每个人都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舅舅的包里装着三表弟的骨灰盒。
几个人脸上都没有表情,似乎哭已经哭过了,并知道,哭是没意义的。
我带他们在车站旁边的一家饭店吃了顿早饭。饭后,舅舅大概地告诉我三表弟死前的一些情况。“是早晨在一片芦苇地旁边发现的。”
“没报警吗?”明知道肯定与黑社会有关,但还是禁不住这样问了一句。
“报警了。说是喝酒喝的。没有外伤。”舅舅似乎在说很久以前的人和事,语气平静,面无表情。
在离火车站不远的汽车站,我把舅舅一家送上了回老家的汽车。
当我转过身来,准备离开车站的时候,我看见从另外一辆汽车上下来几个年轻人,他们的手里,是大大小小不成形状的行李。由衣着和神态判断,这是一群从农村出来到城市寻梦的年轻人。
心底,我不禁为他们发出祈求,希望他们遇到好的老板,希望他们不受欺压,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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