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已至深冬,我坐在开往北方的绿皮火车里。外面的温度虽然在0度左右,但是拥挤的车厢里却让人燥热不堪,弥漫着烟草、脚臭和汗液的让人忍不住掩鼻的味道,身边的人你挤我我挤你,摩肩接踵。很幸运,我买到的坐票,还靠着窗户。
还有几个月就要大学毕业了,离开读大学的那个温润的南方城市,回到在我眼中粗粝的北方并不是我刻意的选择,甚至夹杂着无奈。尽管即将去往的城市离我的乡下老家仅仅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作为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农村姑娘,四年的大学生活也并没有过于开阔我的眼界,拓展我对未来的认知,以至于快要毕业了还是依然迷茫着,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状态。
每天和大部分同学们一起去填写简历,打印简历,为了省钱,简历总是做得很粗糙,不舍得彩打,其实彩打也就一块钱一张,只能打黑白的,每张能省5毛钱。然后和大家一起去挤校园招聘会,招聘方几乎不问什么,只需要把简历交给他们即可,什么时候举办考试,什么时候报名宣传牌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后来才知道其实那些学校只是去做宣传的,即使不交简历也一样可以在招考的时候去报名考试。也就是说投简历,跑招聘会其实基本是无用功。后来才知道聪明的同学都不去招聘会,而是心无旁骛地做一套又一套的卷子,准备接下来各个中小学的招聘考试。
窗外是辽阔的北方黄土地,没有遮挡,一望无际。远处坐落着拥挤破旧的村庄,土地上的农作物还在地下蓄势生长,视野里的土地是裸露的,光秃的,荒凉的。路边的树木快速在眼前掠过,粗壮光秃的树干有的直冲云霄,有的向四周伸展着,仿佛看不到生命的痕迹。灰蒙蒙的天空中一两只飞鸟,应该是麻雀吧,迅速飞走了。这是我熟悉的冬天,又是我不愿走进的冬天,也是让我倍感亲切地冬天。我开始在这样的荒凉和萧瑟里怀念起南方的绿意盎然,连绵群山。
从高中开始,我就想逃离,逃离大人的掌控,逃离我闭着眼睛都似乎能看到的所有熟悉的那些村落,草木。我原以为我可以远走高飞了,可是,时隔4年,我又回来了。尽管爸妈对于我的回来充满期盼,满心愉悦。年轻的心里装不下父母的期望,只有翻腾着的那些诗意的幻想,尤其是学了四年的中文后。纵然我清晰地知道这样的想法甚至有些罪恶,是在背叛,背叛父母的那份深切的期待,背叛养育了我的黄土地。
所以,我的回来,不是刻意的选择,只是无奈。
当初和班里的好几个同学一起去参加考试,那么多学校,去哪里呢?纵然我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真到了生活这儿,我就怂了。我的好几个好朋友都是乖乖女,我也是,但是我乖得没她们彻底。她们说毕业了肯定回老家啊,还要去哪?其实我不想,可是那微弱的勇气在朋友们共同的想法里很快就灰飞烟灭了,我从来都不是有足够的魄力和勇气特立独行的人。和最好的两个朋友去了老家市里被传为所谓“贵族学校”的招聘考试,笔试加面试,一天结束,结果当天出来,我被选中了,我的两个朋友全部落选。
亲爱的读者,你以为这是我的荣幸吗?时隔多年,我越来越相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当时,我的两个好友颇为沮丧,我的确有些沾沾自喜了,大部分学生都习惯了从考试中去认同自己,我们都不例外。
老式的绿皮车慢吞吞地往前行驶着,各种难闻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我几乎快要呕吐了。周围的乘客说话一个比一个大声,在这样的声音面前,我又开始去想念那些温润婉转。尽管这些乡音听起来是那样亲切。进了大学,我就开始和同学们说普通话,在那之前,我从来不说普通话,如果说上一句,会被大家嘲笑为“骚包”,更会被邻居们不齿,“这小妮还怪会撇呢!”不过,为什么要说普通话呢?大家的语言都是一样的方言,有什么好撇的呢?
在我已经到单位报到实习的时候,我的那两个同学还在为找工作,考试而努力伤神。那是我参加的第一次招聘考试,我一方面对未来抱着无限的期待,一方面又喜欢随遇而安,对于能走出“刚毕业就失业”的魔咒已经心生欢喜,雄心壮志在颇有些残酷和迷茫的现实面前只能屈服了。
绿皮车终于在傍晚6点10分到达终点站。我拖着沉重的行李坐上了去单位的小黄包车。在车上憋闷了六七个小时,冬天刺骨的冷风生硬地打在脸上让我清醒和舒爽了很多。我要报到的学校在郊区,坐黄包车也就十分钟的路程。车夫一边用力地蹬着,一边对车上这个年轻的,口音已经稍微有些改变的姑娘充满了好奇,他热情地攀谈着,我只记住了他说的一句话:“这个学校好啊,学生想进去那都得找特别可靠的关系才行,小姑娘你还怪有本事的!”
之前参加招聘考试的时候已经对学校的环境颇为熟悉了,6点多的学校正在上晚自习,校园里灯火通明,干净整洁,井然有序。接待我的是之前已经联系好的一位老师,越50岁左右,颇有精气神,笑容可掬,和蔼可亲。看得出他对我这个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女学生充满了怜爱,估计家里也有年龄相仿的孩子吧。
他一边走一边给我介绍学校的布局,我们在一栋宿舍楼前停下。"姑娘,你暂时先住在这个房间里吧,这是给你们这一批新进的几个女孩子住的,她们都还没来。就是,这个还没来得让人打扫,可能有点乱,估计要麻烦你自己先打扫一下。”我在这位老教师的脸上看出了愧疚和难为情。“没关系,没关系,我能打扫的,您先忙着,有地方住就已经很好了。”我和他说着地道的方言,因为遇到这样一位热情淳朴的老教师而心生暖意。
他走了之后,我打开门。那是怎样凌乱的房间啊!我的心也顿时凌乱了!四张上下铺,每张床上都杂乱地堆着一些书本,衣服,还有其他的杂物。角落处放着一张破旧的桌子,有一个柜门掉了两个螺丝,桌面上的漆掉了一大块一大块,看上去像是生了脓疮的皮肤。角角落落都落满了灰尘,墙角处还有好几个蜘蛛结的网。这哪是寝室呢?明明就是已经好久好久没人住的杂物间啊!
这就是我梦想开始的地方吗?我不是矫情的姑娘,也不怕累不怕辛苦,我可以把角角落落全部清扫得一尘不染,可以把墙角的蜘蛛网全部清除掉,也可以把杂乱堆放着的书本,衣物整理整齐......本来对回去就充满着太多的无奈,对未来就有着大雾把眼睛遮住般的迷茫,对自己的选择就有着太多的无力,所有的情绪堆积在心里,加上一路颠簸的劳累,沮丧的情绪在一堆凌乱里如破堤的洪水倾泻而出,先是流眼泪,然后是默默地哭,最后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三年后。
我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带着带完毕业班后学校发给的一笔丰厚的奖金和领导们的挽留,以及同事们的祝福。我没有不舍,带着对再一次走上南方征程的向往和渴望,以及对未来刺激的挑战和憧憬,那时的走对我来说竟然是一种解脱。
后来,我无数次的想念,想念那个我站了三年的讲台,想念那个后来被我收拾得特别干净的寝室,想念寝室里那几个一起工作的女孩子的欢声笑语,想念整天忙碌到忘记了时间的工作节奏。
曾经的青春充满着那样多的可笑的无知,对未来的迷茫,以及探索的勇气。一次次的站在十字路口,只知道自己不想走哪条路,却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对未来不缺乏挑战的勇气,却在现实面前常常觉得无能为力;想做内心里渴望的那个独特的自己,却又没有足够的魄力去面对流言蜚语。
后来才慢慢明白,成长需要去经历。不管站在十字路口做了怎样的抉择,都要满怀会失去一些什么的勇气,当然也会有不期而遇的惊喜,那需要一颗坚韧的,满怀希望的,不畏失去的,勇敢去追求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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