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被大雪覆盖的荒野里 ,一列火车正在驶往峡谷。风很强劲,一头野牛站在原地,眼睛看着前方的峡谷。突然,一匹狼从草丛里扑了出来,野牛转过头......
“这是你的水杯吗?”我看着对面座位的中年妇女,她也在看着我。不过她手里拿着一个塑料杯。
“孩子,这是你的杯子吗?”中年妇女旁边坐着的是方,我的室友之一。他在看着窗外,他在看着雪。
“啊,是我的,不好意思,谢谢您。”我也坐在靠窗的位置。
“你刚刚睡着了,然后车厢晃了一下,你的杯子就倒下去了。”对面的中年妇女对我说。
我的头确实感到有些晕乎,像刚睡醒一样。我拿回水杯,点头示意,然后看了一眼窗外,外面还是一片白色的荒野,但是野牛消失了,狼也消失了。
“那头野牛呢?”我问方。
“哪有野牛?”
“就是窗外的那头站在原地不动的野牛啊,还有一匹狼扑了出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方疑惑地看着我。我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野牛!就是那头野牛,刚刚就在那,你不可能没看见,我们看的不是同一个窗户吗?”我手指着窗外。
“你是不是做梦了?刚刚我一直盯着外面看,什么也没有。”方显得有些无奈。
难道我真做梦了?——我开始质疑野牛和狼。我打开杯子,喝了口水,谁知这一口是冷水。
“好凉,这水是什么时候的?”
“四个小时前给你倒的。”锋说。
锋,我的室友之一。他个头最小,但是拥有最精致的五官。作为家里的独生子,他的父母对他呵护备至,但是他一直想挣脱保护伞,让自己独立。
“你不记得了,四个小时前你说要喝热水,让我帮你倒。”锋继续说。他坐我左边,他的左边是段。
段也是我室友。他是东北人,不过有南方人细腻的情感。他一直爱着一个人,他的幸运来自于他爱的人也只爱段一个人。他们好久没有见面了,段时常会想她。
“哦,看来我真是睡着了。我还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也在一列火车上,我看到外面在下雪,和现在一样。我看见了一头站在原地不动的野牛,我不知道它在干什么,但是后来从草丛里钻出来一匹狼扑向它,我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然后我就醒了。”
“不止一次了。”方冷冷地说。
“什么意思?”我盯着方问。
“你不止一次说什么野牛啊,还有狼啊,每一次你都没有答案。”锋帮忙解释。
“我仨根本不知道你在说啥。”段刻意提高了音调说话。
“我在重复做梦?”我问他们仨,心里感到有点紧张。
“你可能没有醒。”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句话是对面中年妇女说的。
“什么?”我更加疑惑了,也感到一点害怕。
“知道后来野牛怎么样了吗?”中年妇女继续说道。
为什么她会知道野牛后来怎么样了?——我心里想着眼前的这位中年妇女到底是谁。
“怎么样了?”方问了,出乎我意料。
“那头是母牛,没死。她的丈夫,一头公牛,冲出来顶飞了那匹狼。”
“幸好。”方说道。
“但是他们遇到的是一个狼群。”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然后公牛吸引了狼群,让母牛继续往峡谷方向跑。他们本来是要一起去峡谷的,但是公牛为了妻子,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母牛。”
“要我是那公牛,我肯定也一样。”段说道,他似乎又想起了那个好久没有见面的人。
“为什么他们要去峡谷?”我问中年妇女。
“因为他们要去找孩子,他们的孩子在那。”中年妇女盯着地面,瞳孔放大,若有所思。
“为什么他们的孩子会在峡谷里?孩子不应该时刻呆在父母身边吗?”锋问道。
“是的,你是对的。孩子就是应该时刻在父母身边的。可是那天父母没有看好孩子,孩子丢了。孩子跑到山谷里去了。于是公牛和母牛就决定一起去找他们的孩子。”中年妇女回答道。
“那现在不就剩母牛了吗?”段突然打断中年妇女说话并问道。我以为他没在听,没想到他听得这么仔细。
我们都在等着中年妇女的答案,但是她并没有很快回答。
“对啊,就剩她自己了。峡谷里凶险,除了狼还有许多别的未知的危险,首先孩子生死未卜,别说找着孩子了,能不能自己活下来都是个问题。”锋补充道。
“公牛真的死了吗?”方竟然问了这个。
我突然想到方和我说过他家里发生的事情。
方的亲叔叔为了家庭去了非洲谋生。他一直崇拜他的亲叔叔,小时候父母不在时,他童年心灵上的空缺都是由他的叔叔填补的。他继承了他叔叔身上勇敢的性格。他的叔叔很疼爱方,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他每次离开时都会向方承诺,总有一天当他回家时手里会带着非洲最漂亮的水晶给方。方懵懂却十分虔诚地相信着他的叔叔。但是,命运却捉弄了方。在他上中学的年龄,有一天,方的叔叔为了去给方找水晶,晚上出去时被抢劫并且被黑人杀害了。我还记得他给我看过这则已经被埋没的陈旧的新闻报道。而此时,方看着中年妇女,眼神中似乎有某种期待。
“不,她一定会去的。她必须要去。因为那是她的孩子,她知道她的孩子一定还活着,并且在呼唤着自己的母亲。”中年妇女坚定地说道,似乎那是她的孩子一样。
“嗯,我想也是。”方说道,“那一定也是公牛的心愿。”
“嗯,对。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一直是无私的。”锋说道。
“爱一个人是可以为她付出生命的。”段说道。
中年妇女低下脑袋,没有细致观察力的人是不会注意到她眼角噙出的几滴晶莹剔透的水花的。此时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出于礼貌,我向中年妇女伸出手,向她致以敬意:“很高兴认识你,女士,您的故事非常精彩。”
她抬起头,笑了。
“我们不认识,孩子。”她说道。
“为什么?”我有点难以相信地问道。
“因为我们从未见过。”她指了指窗外。
我顺着她的手向窗外看过去。窗外的风很强劲,一头野牛站在原地,眼睛看着前方的峡谷。突然,一匹狼从草丛里扑了出来,野牛转过头......
“你水杯掉了!”对面的方看着我,手里拿着一个塑料杯在我眼前摇晃。
“一点也不珍惜我给你倒的水,以后你自己倒吧。”锋调侃地说道。
“他估计让自己做的梦给整懵了!”段哈哈大笑。
虽然他们都在笑我,但是我内心却非常开心。
我看了看窗外,虽然还是白色的荒野,但是并没有下雪的迹象。
火车列车员来卖报纸了,我要了一份,因为阅读可以帮我提神。当翻开到第六个版块的时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着这么一则悲剧新闻。报纸上写道:“某日,一对夫妇将自己的孩子独自留在家中后外出,回来后发现窗户破碎,孩子已经不在家中。之后,孩子的父亲在寻求警方帮助无果后,携妻子离开家,二人开始了对孩子的追寻之路。在追寻过程中,夫妻二人找到人贩窝点,并上门讨要自己的孩子。在讨要无果并被威胁生命时,孩子的父亲手持利器抵抗,孩子的母亲逃离了现场至今下落不明。据报道,案发现场死亡四人,由于尸体脸部伤势较为严重,孩子的父亲仍未被识别出尸体。警方已对此案展开调查,并进行对孩子母亲的搜索。夫妇二人丢失的孩子仍下落不明。”
读完后,我背后冒了一身冷汗。
“你没事吧?”锋看着我,并递给我了一张纸,问道。
“嗯,没事......”我无神地应和着。
“前面是不是到峡谷了?”我问锋。
“什么峡谷?”
“外面一直没有下雪吗?”
“下雪?没有,一直没有下雪,你是不是梦还没醒?”
“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确定了......”我内心变得警觉。
这是一层又一层梦境?我一直在梦里?——我心里想着。不,这里应该是真实的世界。方还是那忧郁的眼神,锋还是要求独立远离父母的孩子,段还在想着那个好久没见的爱人。这才是他们生活中的样子。但是,这篇新闻报道为什么写得那么真实,感觉刚刚才经历过一样。
这时,火车的广播响了:“各位乘客,再过不久列车即将驶入峡谷,前方有暴雪,列车会有轻微震动,请各位乘客不要惊慌。列车全体人员祝各位乘客旅途愉快!谢谢!”
“你怎么知道前面有峡谷啊?是不是看过查过地图了?”锋激动地拍了我一下肩膀,问道。
“他咋还知道会下雪?”段眼睛瞪老大瞅着我。
方没看我,他在看着窗外,他在看着荒野里的雪。
我没有回答段和锋,而是站起身来,我要找人,找一位中年妇女。我离开座位,扫视整个车厢,但没有找到中年妇女。列车加快了行驶速度,外面开始飘雪了。我越来越着急,在车厢里来回走动,我一定要找到她,不然我永远不能知道自己究竟在哪。我快发狂了,走到车厢最后时,突然发现一位带着帽子和口罩的中年男子,故意低着头在看我,也许是我的行为在车厢内很诡异,自然会被关注。但是他的眼神是不同的,我能感受到。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能给我答案的人。列车速度又加快了,我跌跌撞撞地向男子走去,他竟然往里挪了一个位置,有意给我腾出一个座位。我坐了下来,我们两个人都看着前方。
“你在找什么?”中年男子问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东西?”我故意问他。
“你很焦急,这种眼神我见过。”
我看着他手上的报纸,翻开的是第六版。“你看过这版的新闻了?”中年男子没有回答。
“真是一个悲剧。孩子到现在也没找到。孩子父亲死了,母亲也没有下落。”我说道,“要是警察能重视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说完这句话,我瞟了中年男子一眼,捕捉到了在他坚毅的眼神中无意间呈现出来的一种非常微妙的变化。我总感觉他对我说的话在坚决的防御之下产生了缝隙般大小的共鸣,好似他无比坚硬的内心被击到了最柔软处。
“孩子的父亲被确认死亡了吗?”中年男子终于开口了。
“我想肯定是的,但是报道说由于脸部血肉模糊,四具尸体还没有被认出谁是孩子的父亲。但是他是以一敌多,孩子的母亲是被上天眷顾才逃走的,在那种情况下,我想孩子的父亲肯定没有那种好运了。”
“嗯。”男子终于把眼神转向我。
“你为什么要找一个中年妇女?”他问我。
“我不能确定,但是我记得我和我的三个室友在这节车厢里见过一位中年妇女,她就坐在我对面。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觉得她是孩子的母亲。”
“讲故事?”
“嗯,一个很离奇却很真实的故事。就像这篇新闻报道一样,我的室友听完后都惊叹,而且似乎他们在情感上都找到了共鸣。可是现在他们表现得和没事人一样,好像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我觉得他们在骗我,他们说我是在做梦。”
列车晃动了一下,雪下得越来越大,列车距峡谷越来越近。
“孩子,你确实在做梦,回去吧。”
“我并没觉得,先生。”我越来越坚定自己的想法,“这并不是在做梦,先生你有看见那位中年妇女吗?她如果去上厕所,那她一定会经过这里的。”
“这里没有人经过,你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
“不可能,先生,您一定认识这位中年妇女,您一定在帮助他,请不要这样,帮帮我,先生!您不会是和我室友串通好一起来捉弄我的吧?快停止这种玩笑吧!”我再三恳求着。
“孩子,你不要来问我,因为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我刚刚才和你认识啊,先生?”
“我们根本就没见过。”他指了指窗外。
我顺着他的手向窗外看过去。窗外的风很强劲,一头野牛站在原地,眼睛看着前方的峡谷。突然,一匹狼从草丛里扑了出来,野牛转过头......
“你的水杯......”
“我知道!车子晃动了一下然后倒地了,这水是锋帮我倒的,段你一定一位我在做梦。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相信的,中年妇女、中年妇男、新闻报道、野牛、狼、峡谷、大雪......”我打断方,焦虑地喊着。
“别激动,没有什么雪和峡谷。我们快到站了。”方说。
“到站了?”我问道。
“当然,快憋磨叽,赶紧给我收拾收拾!”段朝我嚷嚷道。
“你这觉睡得那叫一个惊悚,是不是又做梦了?”锋调侃道。
“我......”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不过内心却十分踏实,这是回到现实的感觉。我看着我三个室友的脸,开心地笑了。
但在到站之前,他们三个都打了电话。锋打给了自己的父母,我第一次见他主动打回去,他在问家里人的情况,尤其是他父母。段打给了那个很久没见的人,他发自内心地流露出对她的爱和思念,没有半点虚假,并且约好了下周末去找她,他承诺再忙也会去找她,电话那头是她哭的声音,真挚、动人。方打给了他的表弟,他叔叔的孩子。方问了表弟母亲的情况,表示自己在外面会照顾好自己。他向弟弟承诺,总有一天等他回家以后,会带着最美的水晶给表弟。
我看着他们三个,触动大于疑惑。忽然,广播响了:“各位乘客,前方到站xx站,感谢您乘坐本次列车,祝您旅途愉快!”我们四个人拿着行李穿过过道走向车门,我走在了最后一个。当我走到最后一排座位时,我惊讶地发现最后两个座位坐着一对中年夫妇。我愣在原地,看着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也看见了我。我刚要问些什么,中年夫妇还没等我开口,便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不认识,我们从未见过。”
我望着他们两个,什么也没说,点了个头示意,然后下了车,跟上我室友。
“你怎么那么慢?”锋吼道。
“做梦呢你。”段说。
“你们有没有看新闻?”方突然问道。
“什么新闻?”我们三个同时问道。
“一则动物新闻。在一个雪地荒野里,两头野牛,一公一母,被四条狼攻击,最后公牛和四匹狼同归于尽,救了母牛一命,母牛跑到了峡谷里。”
“这是什么新闻?怎么这么虚幻?”锋说道。
“感觉自个儿在做梦一样。”段说道。
“哈哈哈哈!是现实还是梦境,这重要吗?”方说道。
这重要吗?——我思忖着。
“你希望是什么才重要。”方说道。
我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他们,随即又望向车厢里的那对中年夫妇。
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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